遼金建筑藝術(shù)瑰寶|山西大同善化寺
第一次與善化寺結(jié)緣，是在2016年12月的一個清晨。東邊的地平線剛剛泛起的一絲魚肚白，山西大同古城還籠罩在不舍退去的夜幕之中。
大同古城南城墻
在大同古城南門內(nèi)，一座巍峨的龍壁在永泰門城樓的西北側(cè)與之隔路相望。轉(zhuǎn)過龍壁，古剎善化寺的山門赫然出現(xiàn)在面前，靜謐而莊嚴。此時此刻，我便被這座名剎寶寺深深地震撼了。
善化寺俗稱南寺。有專家推測，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唐代。唐玄宗開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詔天下州郡各建一大寺，皆賜稱“開元寺”，而山西大同的“開元寺”應該就是善化寺的前身。
《明代大同府城池圖》中的善化寺
五代后晉初，“開元寺”更名為“大普恩寺”。
遼末保大二年（公元1122年），金兵攻陷西京（今大同），“大普恩寺”多數(shù)建筑毀于兵火。金太宗天會六年（公元1128年）至金熙宗皇統(tǒng)三年（公元1143年），高僧圓滿大師用十五年時間重新修建，“凡大殿既東西朵殿、羅漢洞、文殊、普賢閣及前殿大門，左右斜廊，合八十余楹”，奠定了今日寺院的規(guī)模。
明宣宗宣德三年（公元1421年），高僧大用和尚曾增修過寺院，到明正統(tǒng)十年（公元1445年）時，明英宗“敕頒藏經(jīng)”，并賜名“善化寺”，取“廣結(jié)善緣，普施教化”之意。
明萬歷、崇禎年間（公元1573—1644年），寺院又經(jīng)多次修葺，重建了墻垣，擴大了山門，修繕了臺基并圍以石欄；增建鐘、鼓二亭；廊內(nèi)及臺下都鋪以磚石。
清初，由于大同總兵姜瓖始降復反，給大同招來“屠城”之禍，善化寺也因此再一次遭到了摧殘：“臺基盡廢，廊廡俱頹”?？滴跛氖吣曛廖迨迥辏ü?708年-1716年）以及乾隆五年（公元1740年），在源慶和尚和他的徒弟廣德的主持下，先后兩次進行了整修，“廊廡盡為磚墻”，“臺基悉為齊備”，并彩繪壁畫六十余間，修建了佛殿三座，而且還把僧房移建于廊外，使寺容煥然一新：“圣像巍巍，金身燦燦，棟宇愈見輝煌，宮室益為聳翠”。
辛亥革命以后，由于軍閥連年混戰(zhàn)，善化寺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到解放前夕，該寺院已破敗不堪，住寺和尚也所剩無幾。
新中國成立后，國家曾多次撥款對寺院、環(huán)境進行了修葺和美化，使善化寺獲得了新生。1961年3月善化寺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國務院公布為首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善化寺舊照
善化寺占地約14000平方米，總體坐北朝南，為廊院式布局，頗具唐代寺廟風范。三座主要建筑：山門、三圣殿、大雄寶殿從南向北漸次展開，層層迭高。大雄寶殿座落在最北部高臺之上，其左右有東西朵殿各一座。院落兩側(cè)有東西配殿和普賢閣、文殊閣兩座高聳的木構(gòu)樓閣。
梁思成先生在《大同古建筑調(diào)査報告》中說：“其大殿、普賢閣、三圣殿、山門四處均為遼金二代遺構(gòu)，不意一寺之內(nèi)，獲若許多珍貴文物，非始所料?！苯o予了極高的評價。
梁思成先生著《圖像中國建筑史》中的善化寺平面圖
來到善化寺，最先見到的是山門前的五龍照壁。這座五龍壁始建于明萬歷年間（公元1573年-1620年），原為興國寺門前照壁。為便于保護文物于1980年遷至善化寺西院。2009年又移至善化寺山門對面，成為善化寺的照壁。五龍壁為單面照壁，壁長19.9米，高7米，厚1.45米，下部為須彌座，束腰部雕刻著牛、馬、蛇、兔等十多種動物，姿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壁頂為仿木結(jié)構(gòu)琉璃斗拱，中部壁畫為五條巨龍翻騰于波濤洶涌的云霧之中，手法簡練，造型古樸，色彩絢麗，其中一條“正龍”，懷抱一顆火珠，頭朝正前方，目光炯炯有神。
五龍壁正對著的山門又稱天王殿，是善化寺的正門，為金代建筑遺存。門前建有月臺、踏道，一對威武雄壯的石獅傲踞其上。
步入山門之中，可見這是一座面闊五間（29.1米），進深兩間（11.3米），單檐五脊頂（即廡殿頂）建筑。山門柱網(wǎng)分布十分整齊，前后檐各六柱，中線上立中柱六根，共十八柱，將門分為十間。當心間、次間各用補間鋪作二朵，梁架使用月梁。
梁思成先生著《圖像中國建筑史》中的善化寺山門平、剖面圖
當心間南北辟門。山門空間寬敞宏大，為我國現(xiàn)存最雄偉的山門建筑之一。
山門內(nèi)看善化寺南大門，地面的金磚烏黑油亮
山門北立面
山門北門上方懸掛的巨幅匾額
山門殿內(nèi)東、西兩側(cè)有明代萬歷年間所塑四大天王像，每尊天王像都有近3米多高，東方持國天王手彈琵琶、南方增長天王手執(zhí)寶劍、西方廣目天王手舞長蛇、北方多聞天王手托寶塔。塑像上的彩繪為民國年間所繪。
其中的多聞天王像乃是比較珍貴的“四大天王”原始形象，后來中國人為了配合“風調(diào)雨順”的吉祥寓意，將多聞天王手中的寶塔改為了象征“雨”的雨傘。
穿過山門便來到善化寺的院內(nèi)，迎面可見善化寺中殿——三圣殿。該殿建于金代天會、皇統(tǒng)年間（公元1123年-1149年）。建筑坐落在1米多高的臺基之上，前有寬闊的月臺。三圣殿的殿堂平面呈長方形，面闊五間（32.5米），進深四間（19.2米），當心間面闊7.62米，為現(xiàn)存遼、金建筑中當心間最寬者。
三圣殿南門上方的匾額
三圣殿北立面
三圣殿殿頂為單檐五脊頂。斗拱的用法及樣式顯得十分特殊。耍頭除常見的遼、金樣式外，還釆用了龍頭等變體式樣。當心間用補間鋪作兩朵，和遼代每間只用一朵不同。
最具特色的是其中巨大的斜拱，又稱如意斗拱，碩大華麗。這種做法因其構(gòu)造過于復雜，裝飾美化作用大于結(jié)構(gòu)作用，逐漸被淘汰。三圣殿的斗拱被建筑大師梁思成先生稱贊“偉大之斗，深遠之檐出，屋頂和緩之斜度，穩(wěn)固莊嚴，含有無限力量，頗足以表示當時方興未艾之朝氣。”。
建筑角部的柱礎、柱基造型簡約，做工粗獷。
殿內(nèi)頂部全部施徹上露明造，梁架布置揉合了宋、遼、金三代的建筑特點，較之遼代建筑更為靈活，獨具風格。殿內(nèi)四根甚為粗壯的內(nèi)柱為金代原構(gòu)，支撐梁架屋頂。建筑內(nèi)部用尺寸很大的內(nèi)額，橫跨二間或三間，斜拱更加復雜多變，其平面布局為遼、金減柱移柱法的突出實例?？梢哉f三圣殿集三代之長于一體，為金初最有代表性的木結(jié)構(gòu)建筑之一。
三圣殿內(nèi)有泥塑六尊，中央佛壇上為華嚴宗三大圣之造像。在華嚴經(jīng)中，文殊菩薩以智、普賢菩薩以行輔佐釋迦牟尼佛的法身毗盧遮那佛（密宗言大日如來），“華嚴一經(jīng)之所明，歸于此一佛二菩薩之法門”，故被稱為“華嚴三圣”，三圣殿也因此得名。這三尊泥塑系康熙年間重裝，然而金塑風格猶存。其中以普賢菩薩像最佳。佛壇兩側(cè)為脅侍菩薩，佛壇的背后塑韋陀天王。
三圣殿內(nèi)兩側(cè)墻體上的壁畫
殿內(nèi)還保存有碑碣四通，東側(cè)有明萬歷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重修善化寺碑記》和清乾隆五年（公元1176年）《重修善化寺碑記》。殿西側(cè)有金大定十六年（公元1176年）《大金西京大普恩寺重修大殿記》，金明昌元年（公元1190年）《大金西京大普恩寺重修釋迦如來成道碑》。其中金大定十六年的這一通為有宋朝蘇武之稱的宋通問副使朱弁（biàn）所撰，尤為珍貴。這通金碑不僅是珍貴的文物資料，也是難得的書法妙品。
三圣殿的北面，就是善化寺的主殿——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舊照
大雄寶殿為遼代遺構(gòu)。殿堂呈長方形，面闊七間（41.80米），進深五間（26.18米），柱中面積1037平方米。。是目前我國保存下來遼金時期第三大的大雄寶殿（第一大是大同華嚴寺的大雄寶殿，第二大是遼寧義縣奉國寺的大雄寶殿）。大殿巍然屹立于3.3米高的臺基之上，東西各有一朵殿分別為觀音菩薩和地藏菩薩的享殿。
梁思成先生著《圖像中國建筑史》中的善化寺大雄寶殿平、剖面圖
大雄寶殿全景圖
殿前設有極為寬敞的月臺，周邊設置石雕圍欄。月臺前沿中央樹立著木結(jié)構(gòu)牌坊三間，系明萬歷年間（公元1573-1620年）所建。
月臺東西兩側(cè)分立晨鐘暮鼓兩座六角攢尖亭。東南側(cè)為鐘亭，現(xiàn)存一口三千余斤的大鐘高懸于亭中，上面鑄有清晰的銘文，為金火工曹貴父子于明朝天順五年（公元1461年）所造；西南側(cè)為鼓亭，原鼓現(xiàn)已不存。
大殿殿頂為單檐五脊頂，舒展大氣。斗拱為五鋪作重拱計心造，尺度巨大，手法拙樸，令人頗為震撼。其斗拱式樣多變，內(nèi)外達八種之多。
善化寺大雄寶殿舊照
大雄寶殿正脊端部巨大的螭吻
垂脊上的垂獸和脊獸
大殿正中懸掛著“大雄寶殿”巨幅匾額。匾額后的當心間補間鋪作采用遼時常用的斜拱造，具有很強的裝飾性。
大雄寶殿的大門形式非常奇特，一般殿堂建筑多在當心間開設大門，而善化寺的大雄寶殿卻在大殿南立面均勻設置了三組大門，其余為實墻。這種門、墻相間分布的做法在墻承重建筑中比較常見，在中國代常用的框架結(jié)構(gòu)建筑中并不多見，此建筑可能受到了一些早期土木混合建筑習慣的影響。
不僅如此，三組大門上方都做了酷似伊斯蘭建筑中復葉拱券造型的裝飾板，頗為特別。這種大門在唐宋時期叫做“壺門”，是佛教傳入我國后，結(jié)合拱券門和佛龕造型產(chǎn)生的一種裝飾性的門，在建筑入口處設置時，表示尊貴高尚之意，明清時發(fā)展為“歡門”。山西大同華嚴寺大雄寶殿的殿門也可見到同樣的做法。
大雄寶殿內(nèi)部內(nèi)外柱不同高，是殿堂和廳堂混合的結(jié)構(gòu)形式。柱網(wǎng)是金箱斗底槽的變體，殿內(nèi)中央省去了兩排金柱，使內(nèi)槽后移，擴大了前部空間，這是遼金時期為適應宗教禮拜活動而習用的移柱減柱法。
殿內(nèi)梁架除當心間前部有藻井各一間外，其余均為“徹上露明造”。梁枋構(gòu)件的表面加工細膩，尤其是大殿當心間中部的斗八藻井更為精美華麗。藻井內(nèi)圍列著上下兩層斗拱，雕刻精湛。其形制、手法均與大殿本身梁架結(jié)構(gòu)和斗拱形制相同，顯然是遼代遺物。藻井外四角的三角形背板上各彩繪有鳳凰一只，中央圓形背板上繪有雙龍戲珠圖案，為明代作品。大殿頂部明栿與藻井相結(jié)合的手法，使殿內(nèi)塑像更顯得高大壯偉。
大雄寶殿內(nèi)供奉泥塑三十三尊，皆為金代塑造。這些塑像造型，姿態(tài)神情各盡其妙，無一雷同。其線條之優(yōu)美，色調(diào)之和諧，手法之細膩，令人驚嘆。
在殿內(nèi)中央巨大的佛壇上，“五智如來”（即佛經(jīng)中所指的金剛界五智所成的五如來：大日如來，阿閦（chù）如來，寶生如來，無量壽如來，不空成就如來，俗稱五方佛）造像端坐于五朵蓮花之上。碩大的蓮臺鑲有蓮瓣串珠、三角柿蒂及獅首等。
佛像后之木刻光背，雕刻風格與此迥異，疑為明代增刻。五智如來雖為后代彩飾，但保持了金塑的風格。其藝術(shù)手法之嫻熟，堪稱上乘。
殿內(nèi)東西兩側(cè)的磚臺上，分別佇立著二十四尊天王像。天王本是佛教里的護法天神，而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卻是一軸人間的現(xiàn)實畫卷：長髯垂須的老者、威武英俊的少年、端莊華麗的婦人、溫柔恬靜的少女、彬彬有禮的文臣、虎背熊腰的武將，有的手持法器，有的恭靜肅立，有的怒目橫眉，有的道貌岸然。每一尊造像都個性突出，妙不可言，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
值得注意的是位于東側(cè)的一組鬼子母雕像。這組雕像以佛祖度化鬼子母皈依佛教的傳說為背景，運用對比手法，塑造了一尊改惡從善的鬼子母，儼然一個善良典雅、嫻淑賢慧的婦女形象；在此像的左腳下，塑一青面紅發(fā)、猙獰可怖的鬼子母作惡時小像，身上背一嬰兒，形象丑惡。一大一小兩尊雕像形成鮮明對比，這在佛教雕塑史上非常罕見。
大殿還存有部分珍貴的佛經(jīng)故事壁畫，計190平方米，是康熙四十七年至五十五年（公元1708年-1716年）修寺院時彩繪的“六十間”壁畫之殘余。大殿的西壁為釋迦牟尼“七處九會”的說法場面，西盡間南壁和東盡間分別為“西方三圣”及“三大士”傳說中的部分內(nèi)容。壁畫盡管色彩陳暗，多處斑駁，但仍能看出：人物繁而不亂，線條流暢圓潤，躍然于壁上。
大雄寶殿的西南側(cè)矗立著一座重檐歇山頂樓閣，稱為普賢閣。普賢閣為遼代遺構(gòu)，面闊三間，進深三間，東面開門，平面略呈正方形，總高18米。閣內(nèi)有普賢菩薩坐像，四周墻壁上繪制《普賢經(jīng)變》壁畫。
樓閣外觀結(jié)構(gòu)精巧，比例勻稱，玲瓏秀麗，一層西壁有樓梯可達平座上層，此閣采用了平座暗層做法（即兩明層之間有一喑層），其許多處細部結(jié)構(gòu)與遼清寧二年（公元1056年）所建應縣木塔頗為相似。
梁思成先生著《圖像中國建筑史》中的善化寺普賢閣剖面圖
普賢閣的下檐、平座、上層斗拱，因位置及功能的差異，結(jié)構(gòu)上也有所變化，以顯示各檐的輕重區(qū)別，這也是該閣的特殊之處。下層斗拱在櫨斗之上，左右施柱頭枋三層，這種全用枋不用拱的形式，在現(xiàn)存古代建筑中比較罕見。
首層、平座、二層外檐斗拱
層柱頭鋪作與補間鋪作
與普賢閣相對的文殊閣（東樓）是仿照普賢閣復建的。
新中國成立以后，黨和政府十分重視對古建筑的保護。1953年對普賢閣進行了落架大修，1994年維修大雄寶殿，1999年維修天王殿，2007年維修三圣殿，2008年仿造普賢閣復建了東側(cè)的文殊閣，并復建了左右斜廊。至此，善化寺歷史上的完整風貌又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
山西大同觀音堂探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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