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古墓溝墓地人形雕像源于中亞
古墓溝墓地位于塔里木盆地東南緣的新疆若羌縣北部,在羅布泊西北、孔雀河北岸,1979年發(fā)掘,1983年發(fā)表發(fā)掘簡報[1],2014年出版發(fā)掘報告[2]。該墓地共發(fā)掘出42座墓葬,均為豎穴沙坑墓,有木棺,少數(shù)墓地地表見7圈列木,主要隨葬木、皮、毛、草、骨、角類有機質(zhì)器物,也有少量石(玉)、銅器,但不見陶器。與其南的小河墓地面貌近似[3]。古墓溝墓地的發(fā)掘者王炳華曾提出古墓溝文化的名稱[4],也有人將此類遺存稱為小河文化。筆者對《古墓溝》發(fā)掘報告新近公布的人形雕像很感興趣,擬就其來源問題做簡單討論。
古墓溝墓地共發(fā)現(xiàn)6件人形雕像。其中1件石質(zhì)者保存完好(圖一,1),高27.5 厘米。5件木質(zhì)者高37.5-57厘米,有2件保存較好(圖一,4、5),3件剝裂較嚴(yán)重(圖一,2、3、6),但仍能看出大體形狀。共同特征是面部未雕出五官,方折肩,倒梯形上身,多為梯形或近圓形下身而未明確雕出雙腿,僅1件下有雙短腿(圖一,6)。其中3件有明顯雙乳而具女性特征(圖一,1、4、6),1件平胸當(dāng)為男性(圖一,5),還有2件剝裂嚴(yán)重者不好判斷性別。另外,其中1件頭呈倒梯形(圖一,1),1件頭后垂有單辮(圖二,1)。這些人像有的隨葬在墓主人頭部(圖一,1、4)或腳端(圖一 ,2),有的在棺外(圖一,6),有的甚至在墓葬所填沙土中(圖一,3、5),似乎并無對其特別尊崇之意。
圖一 古墓溝墓地人形雕像
1.石像(M18:2) 2-6.木像(M3:1、M8:1、M12:1、M14:1、M20:6)
圖二 古墓溝墓地和阿爾丁特佩等遺址人形雕塑比較
1-3.古墓溝 (M12:1、M18:2、M20:6 ) 4、5.阿爾丁特佩( Altyn-Depe ) ( Excavation 9, burial chamber 11; Excavation 5, 2nd horizon) 6.戈諾爾特佩( Gonur-Depe ) ( 1、3. 木質(zhì);2. 石質(zhì); 4-6. 陶質(zhì))
古墓溝墓地雕像與小河墓地上層出土的瘦高有腿的木雕人像有較大區(qū)別。古墓溝墓葬有多個C14測年數(shù)據(jù),樹輪校正后的中心值落在公元前1900-前1700年之間[5],而小河墓地上層年代大致在公元前1650-前1450年[6],人像形態(tài)不同或許由于年代早晚有別的緣故。
環(huán)顧周邊地區(qū)大致同時代的考古學(xué)遺存,會發(fā)現(xiàn)在中亞土庫曼斯坦南部的阿爾丁特佩(Altyn-Depe)五期(第一發(fā)掘區(qū)1-3層)[7]、納馬茲加五期(Namazga V)、哈普茲特佩一至二期(Khapuz-Depe Ⅰ-Ⅱ)期、烏魯特佩(Ulug-Depe)、戈諾爾特佩(Gonur-Depe)、凱萊利(Kelleli)一號居地等的房屋和墓葬當(dāng)中,都有與其頗為相似的人像,只不過均為紅陶泥塑[8]。比如阿爾丁特佩等遺址陶人像也多為折肩、倒梯形上身、梯形或近圓形下身,頭后常垂錐狀單辮,絕大多數(shù)有高聳雙乳而呈女性特征,也有個別平胸而具男性特征者;其中不少頭部也呈倒梯形。值得注意的在戈諾爾特佩等還發(fā)現(xiàn)少量帶雙腿的男女陶塑[9]。不過阿爾丁特佩等遺址陶塑均較小,一般高度10-15厘米,面部有扁菱形或貝殼形雙目,肩銳折,正面還常見蛇狀扭曲雙辮,下身多前折呈坐姿,全身上下還有多種刻劃符號,這些畢竟是和古墓溝人像有所區(qū)別的地方(圖二)。
土庫曼斯坦南部的納馬茲加五期或阿爾丁特佩五期類文化遺存,一般被稱為納馬茲加五期類型或阿爾丁特佩文化,屬于中亞地區(qū)青銅時代中期文化[10],其絕對年代則有不同說法。最具代表性的阿爾丁特佩五期有9個數(shù)據(jù),但彼此相差較大,中心值約在公元前4000-前1400年之間,俄羅斯學(xué)者馬松(Masson V. M.)根據(jù)其與相關(guān)遺存年代的比較研究,確定其年代范圍為公元前2300-前1850年[11]。戈諾爾特佩同期遺存有10個數(shù)據(jù),彼此接近[12] ,中心值在公元前2000-前1700年。另外馬松還將阿爾丁特佩文化所屬中亞青銅時代中期的年代定在公元前2000-前1600年[13] 。而科爾(Philip L. Kohl)認為納馬茲加五期的年代在公元前2600-前2100年[14] ,勒孔特(Lecomte 0.)和法蘭克福(Francfort H-P.)認為在公元前2500-前1800年[15],都比俄羅斯學(xué)者的年代明顯偏早。綜合以上意見,可將阿爾丁特佩文化的絕對年代大致確定在公元前2600-前1900年,大體相當(dāng)于中國的龍山時代,上限明顯早于古墓溝文化或小河文化。
阿爾丁特佩文化是由科彼特山脈北麓的青銅時代早期文化發(fā)展而來,后來向東擴展至穆爾加布河流域,而影響則及于阿姆河以東地區(qū),滲透進澤拉夫善河流域的扎曼巴巴文化(Zamanbabin Culture)。阿爾丁特佩文化以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為主,畜牧業(yè)也較發(fā)達,種植小麥、大麥、粟、豌豆等作物,飼養(yǎng)綿羊、山羊、豬、牛、駱駝等家畜。有土坯壘砌的城堡和土坯房屋,建筑物裝飾精美的馬賽克面板,城墻四周或城內(nèi)多置神殿、火壇,被認為與拜火教或者瑣羅亞斯德教的起源有關(guān)[16] 。墓葬多為長方形土坯墓穴,均屈肢葬式。在科彼特山脈北麓有阿爾丁特佩、納馬茲加、烏魯特佩等中心聚落,在穆爾加布河流域有戈諾爾特佩、凱萊利一號居地等中心聚落,當(dāng)時已經(jīng)進人初期“城市文明"階段。有陶、石、銅、金、銀質(zhì)的壺、瓶、罐、盆、缽、盤、杯、燈等容器,有些長流或高圈足的器物很有特色,陶器基本為輪制,銅器有紅銅、砷青銅、鉛青銅器等;有銅、石質(zhì)的斧、刀、短劍、矛、鏃、鋤、權(quán)杖頭、秤砣、砝碼等的武器或工具,銅、銀、玉石、象牙質(zhì)的帶柄鏡、別針、項鏈、鐲、耳環(huán)、牌飾等裝飾品;還有不少動物小陶塑,石、銅、銀質(zhì)的帶文字和圖案的印章,以及香爐等;有的黃金牛頭、狼頭小巧精致。該文化總體源于當(dāng)?shù)?,又?a href='/yilang/' target=_blank>伊朗北部、兩河流域以及印度河流域文化存在聯(lián)系。
阿爾丁特佩文化的陶塑人像不但主要源于科彼特山脈北麓的青銅時代早期文化,而且還可以追溯至更早。在公元前6千紀(jì)至前5千紀(jì)新石器時代的哲通文化(Jeitun Culture)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較小的人形陶塑。到公元前4千紀(jì)至前3千紀(jì)中葉(銅石并用時代至早期青銅時代)的納馬茲加二至四期文化,人像豐滿,性征突出,尤其有的女性坐姿陶塑臀腿占到全身的2/3以上(圖三,1-3)。到納馬茲加五期的阿爾丁特佩文化,雕塑突然向扁平瘦長的抽象方向發(fā)展,尤其女性雕像由強調(diào)豐乳肥臀的女性整體特征而變?yōu)楦嘁匀榉康认笳髋?,性特征越來越不明顯,但人身下部前折的形態(tài)仍為坐姿,與之前肥臀陶塑一脈相承(圖三,4)。實際上,阿爾丁特佩文化的陶塑人像既有自己的特點,也與同時代的兩河流域文化和印度河流域哈拉帕文化有關(guān),其演變脈絡(luò)也大致相似。中亞青銅時代這些扁平風(fēng)格的人像上多飾各種類似前伊蘭風(fēng)格(Proto-Elamitic)的符號,被認為與對母親神、豐產(chǎn)神、天神、水神、智神等“神"的崇拜有關(guān)[17],但這些陶塑見于房屋、墓葬各處,似乎并未體現(xiàn)出對其特別尊崇之處,所以神像的說法還難以成為定論。
圖三 土庫曼斯坦南部銅石并用時代一青銅時代早中期女人陶塑演變
1.亞蘭加奇特佩(Yalangach-Depe) 2-4.阿爾丁特佩(Altyn-Depe)(Excavation 15, burial chamber 2;Trench of Excavation 11,Level V; Excavation5,1st horizon, burial 60)
古墓溝人像在新疆乃至于甘青等地并無更早淵源,而阿爾丁特佩文化人像則在當(dāng)?shù)卦催h流長并有著中西亞這樣一個大的傳統(tǒng),則二者之間的相似性就應(yīng)該是中亞影響新疆東部的結(jié)果(圖四)。郭物此前已經(jīng)指出了古墓溝這件石雕人像和阿爾丁特佩遺址陶塑人像較為接近[18]。但由于二者人像畢竟存在一定區(qū)別,尤其古墓溝雕像較大,且并不見阿爾丁特佩文化陶塑所具有特殊含義的符號,說明只是學(xué)到其塑像外形而非其包含的整個符號系統(tǒng)和精神世界,可能從中亞到新疆東部還存在不少中間環(huán)節(jié),并非直接傳播所致。理清這些中間環(huán)節(jié),尚需進一步的考古工作作為基礎(chǔ),尤其以對塔里木盆地周緣的考古探索至為重要。
圖四 中國新疆和中西亞地區(qū)青銅時代中期人像的分布
(本圖根據(jù)俄羅斯學(xué)者馬松等《青銅時代的中亞陶人》一書圖九改制[20])
1.中國新疆羅布泊地區(qū) 2.土庫曼斯坦南部 3.阿富汗南部 4.印度河流域 5.巴基斯坦北部 6.巴基斯坦南部 7.伊朗東北部 8.伊朗西南部 9.美索不達米亞
論及公元前2000年前后的中西文化交流,學(xué)術(shù)界一般會將新疆乃至于甘青等地文化與西西伯利亞和哈薩克斯坦等地文化聯(lián)系起來[19]。而我們通過人形雕像,實際上就看到了當(dāng)時還有另外一條中西文化交流通道,也就是從中亞到中國新疆的通道。
附記:本文所引外文文獻為2014年夏天我在德國考古研究院做訪問學(xué)者期間收集,感謝期間德國考古研究院歐亞研究所副所長王睦(Mayke wagner)教授以及陳曉程女士、魏駿驍(Patrick Wertmann)博士等對我的幫助!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
原載:《三代考古》2015年0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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