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旅行,非常糟心,卻刻骨銘心
那一年的六月,感覺自己青春的小鳥要飛走了,我對自己說必須來一場非同一般的華麗旅行
不管大俗還是大雅,就要去西藏,辭職了,把自己在北京上下班的踏板摩托拉出去沖鋒陷陣。這個決定放肆又潦草,但是莫名的爽
我的座駕叫做“阿龜”,它是一輛嬌艷的英倫版仿本田大龜王摩托
二手買的,花了我2500塊錢
油箱容積只有4升的阿龜完全不知道它將會經(jīng)歷什么風雨
而我內(nèi)心的美好構想比柳巖的胸還豐滿
我似乎已經(jīng)看到自己半個月后在大昭寺曬太陽擼青稞啤酒的閑適生活畫卷
就在出發(fā)后的第三天,阿龜?shù)袈淞松砩系牡谝粋€零件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在河北的某個小縣城,自行車修理鋪的老板說:這種摩托的腳踩啟動桿本地沒有配件,要不,給你弄個電動自行車的鐵桿子裝上,也能用,一點不影響。
黑衣老板的手藝雖然糙點,仍要大力感謝
因為在未來的日子里,阿龜?shù)碾妴宇l繁失靈
反復的腳踩啟動讓我的右腿肌肉力量得到了質(zhì)的提升
摩托公路旅行是怎樣的體驗?
自由,痛徹心扉的自由感
風馳電掣,風聲呼嘯,黃昏的螞蚱像神風敢死隊一樣撞在頭盔的擋風罩上
空無一人的沙漠公路上油門拉到最大,追逐夕陽里消逝的青春
摩托旅行的爽勁兒除非去親身體驗,難以言表
上世紀四十年代奧黛麗赫本體驗了騎著Vespa小摩托在羅馬街頭橫沖直撞的大快淋漓
獲得七項奧斯卡大獎的《逍遙騎士》則直接讓哈雷摩托變成美國式奔放自由的代言人
美國作家羅伯特·波西格也在他那本充滿哲思的《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書中對比了摩托旅行優(yōu)于汽車的一面
“坐在汽車里,你只是被局限在一個小空間之內(nèi),因為已經(jīng)習慣,你意識不到從車窗向外看風景和看電視差不多。你只是個被動的觀眾”
“(摩托)沒有車窗玻璃在面前阻擋你的視野,你會感到自己和大自然緊密地結合在了一起,你就處? ??景致之中,而不再是觀眾,你能感受到那種身臨其境的震撼”
我和阿龜像一對浪跡天涯的好基友,同甘苦,共患難
我們路過一個又一個城市
每天生活作息規(guī)律穩(wěn)定
日出而行
起得比上班的人還早
日落而止
在每個路過的三四五六線城市
混在下班的人流車流里
被街邊的小吃攤烤串店奔放的食物香味四面夾擊
你好,陌生的城市
第一次的露營選在山西朔州的花家寺村邊上,因為村子的名字很美,配得上嬌艷的阿龜
阿龜只會悶頭喝汽油,喝不來大漠里的酒
一個人的旅途終究難逃寂寞
烏拉特前旗的夜啊,那么靜那么靜
空蕩蕩的旅館房間不適合一個人待
無奈天有絕人之路
想去電影院看個電影,晚上七點就關門
想去酒吧找個活人聊聊天,連吃了好幾個閉門羹
我在路燈稀疏的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
會不會有街邊樓房還亮著燈的窗口
里面的人看到我,說: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然而,蜜月期總是短暫
有那么幾天,阿龜把我逼到崩潰的邊緣
行駛700公里后
阿龜開始各種犯脾氣
每騎個兩三公里就莫名熄火
頻繁的打火啟動導致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都紅腫
下坡熄火還能忍
上坡突然發(fā)動機不轉(zhuǎn)我就傻了眼
109國道來往過路的車輛行人無法不注意到我和我最后的倔強:
一個推著200多斤摩托埋頭爬坡的神秘漢子
熱心的過路人會把頭伸出車窗給我喊:加油兄弟!
某些夜晚我躺在旅店的床上會不由自主的想:
阿龜這龜兒子會不會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吧
在我和阿龜互相折磨的最黑暗日子里
我會想起70年代的一個英國小年輕和他的媳婦兒
開著一頭65英鎊買的十年二手小破車從倫敦出發(fā)去尼泊爾的加德滿都
他們的日子是不是也不太好過
(后來這個叫Tony Wheeler的小伙兒和他媳婦兒創(chuàng)立了全球知名的旅行指南品牌《孤獨星球》)
已經(jīng)習慣了沿途群眾常規(guī)的不解和驚嘆:就這么個小玩意兒也能跑長途???
托阿龜?shù)母?/p>
我遇到了很多來自陌生人的善意:
公路安全檢查站一路對我大開綠燈,還硬往我包里塞礦泉水
加油站的工作人員喜歡跟我嘮嗑舍不得我離開
行駛中突然被過路的漢蘭達攔下來,司機大哥熱情地從后備箱翻找零食贈予我
山西大同的一個十歲孩子得知我丟了車鎖,滿城輾轉(zhuǎn)帶我尋覓,硬要買一把鎖送我
建筑工人、大媽大爺、路人甲乙丙丁、阿貓阿狗都喜歡跟阿龜合影(完全沒我什么事兒)
車子拋錨,呼和浩特的交警在雨中幫我推車,要了我的電話,讓我記得匯報旅行動態(tài)
一路縫縫補補的公路旅行仍在繼續(xù)
其實從北京出發(fā)開始我就做好了隨時放棄阿龜?shù)拇蛩?/p>
一個交通代步工具而已
沒了它,我可以坐汽車乘火車
我已經(jīng)在酒店三樓的房間里查找去呼和浩特的汽車票
從窗口看下去
阿龜安靜地趴在酒店門口,緊挨著三個大號工業(yè)垃圾桶
像一個經(jīng)歷太多磨難受盡委屈卻不善言辭的孩子
我好像能聽見阿龜說對不起,它真的盡力了
那一刻 我居然鼻子酸了
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啊
不分手了
明天帶你去大醫(yī)院看醫(yī)生
阿龜?shù)纳Ξ惓nB強
大修過后又生龍活虎扛著我上路了
但好景不長
當我們流竄到包頭市
阿龜又病倒了
這次修車師傅檢查的徹底
他下的心臟診斷結論讓我心涼
發(fā)動機內(nèi)部過度磨損,需要更換新的發(fā)動機,要價1500
此前,阿龜累計的治療費用已超過1000
我沒有給阿龜換心臟
早就知道終歸有一天,它會倒下再也起不來
我只希望,我們能堅持到蘭州
終于,循著牛肉面的香味兒
我們看到了蘭州鐵橋
在蘭州的花兒青年旅舍,我和阿嬌匯合
我說,阿嬌,阿龜就要離開我了,你讓它最后一次聞一聞女人香
我?guī)е敽?30斤的阿嬌
一路叮鈴哐啷去蘭州的馬老六吃飯
飯桌上我說,真想給阿龜也來一碗正經(jīng)牛肉面
那一頓飯后,我的摩托拉薩之夢正式宣告夭折
在蘭州的一個二手摩托交易市場
收購摩托的老板聽說了我和阿龜2000公里的磨難史
給了我800塊錢
他要給阿龜一次重生的機會
我拿了錢,立刻離開了交易市場
不想回頭看
每個人的旅行千姿百態(tài),前仆后繼, 可真正難忘的,又是哪些?
即使是今天,三十多年過去了,我?guī)缀跞匀磺逦浀迷?972年后6個月期間我們每天都做了什么,生命中這樣經(jīng)驗能有幾次?所過的每一天都在我眼前閃亮,那些日子是如此生動,而在大多數(shù)的時候,能夠分辨出這一年和那一年的不同,就已經(jīng)夠幸運了——Tony Wheeler 《孤獨星球》創(chuàng)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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