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部落||瓦坡/孫勇
瓦 坡
▲文/孫 勇
一
一片一片的瓦,重重疊疊,鋪排出村莊藍灰色的韻致。
一身旗袍的女子,在一朵粉紅色的油紙傘下,柳腰擰進藍灰色的縫隙里,申家樓門前的場院,頓時,盛開出潔白如鶴的菊花。
“開封古跡多,城西四十五里瓦子坡……”印象中的瓦子坡,在我童年的“說書詞兒”里,顯得更加明朗清晰起來。
不管趙匡胤是否想到,作為趙宋王朝都城四大重鎮(zhèn)之一的瓦子坡, 還是在驚濤拍岸的汴水河畔,風流進當朝的上流社會。
瓦子坡的繁榮,不知道是否跟宋詞的茂盛有關,瓦子里編鐘的節(jié)奏,排蕭的音符,箜篌的波韻,以及古琴的抖音,伴隨著蒿草一樣的藍瓦松,搖搖擺擺,起起伏伏。那些宋朝的歌舞廳,最初的旋律應該是李煜的《相見歡》和《春花秋月何時了》,雖然宋太宗趙光義因此“牽機”了李煜,但李煜的詞語境太凄美了,這位領鮮宋詞“更上一層樓”的藝術名家,用婉約詞,把來瓦子坡享受生活的商人、富家子女、外國人甚至朝廷命官,都給灌醉了,曲借詞風,詞借曲韻,范仲淹、柳永、蘇試們,在瓦子坡春風蕩漾起來。張擇端《清明上河圖》中那些來去匆匆的人們,有不少人就住在瓦子坡賓館,享受詞風曲韻。
汴水上的木船越來越大,船艙中的石頭越來越寬,趙佶玩物喪志,金人宗望順勢率軍鐵蹄而至。趙佶非但沒有親率大軍北擊宗望,反而匆忙禪位給兒子趙桓,攜家?guī)Э谏由铣⒅爻枷蚰咸痈Z。瓦子坡離汴河最近的五星級賓館客人的轟散,曾經把老板娘驚詫得不知所以然。
瓦子坡空了,安靜了,歇下了。瓦,也困了。
二
申家,原來有四座大宅院,如今,只剩下這么一棟樓房了。
申家大小姐的旗袍拽著村民稠密的眼光,老輩兒人都還記得申家昨日的風景。讓村民津津樂道的,是申家修建汴京城墻的善事。
那是明朝的陽光。朱元璋政府下令加固城墻,薄資招募商家全包。汴京政府得知申家富可抵汴,就把加固城墻的艱巨任務打賞給了申家,申家沒有退縮,在一番考察之后,就地取材,即圍繞汴京城掘土寬河,土做磚料,坑水護城,燒磚的火窯就建在城墻附近,這樣即節(jié)省了搬運時間,又減少了人財資源,申家修建城墻不但沒有賠錢,還賺了政府一筆不小的“薄資”,剩下來的寬膀灰磚,把瓦子坡名鎮(zhèn)結結實實圍成了一座“軍事”城堡。
自北宋瓦子坡毀滅后,朱元璋時期的瓦坡,再次走向人丁興旺。
申家與江南周莊的沈家有所不同,沈萬三求仕心切,自愿投資修建南京城墻,并希望以此邀功請賞,討過飯的朱元璋非但沒有給沈萬三加官進爵,相反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妒忌沈家的富裕,把沈萬三整個家族發(fā)配到云南充軍。相比之下,瓦坡的申家可是賺大了。據說,汴京、南京等城市的主要繁華地帶,都有申家的商號,出門在外,申家都不住別人家的店,也不吃別人家做的飯。
今天猜想,申家對宋朝的瓦子坡是很了解的。這塊風水寶地雖然被金人蹂躪踐踏,它的旺氣卻沒有從人們的腦海里退色,申家就是尋著這團光亮從大槐樹下一路走來,繼續(xù)延伸瓦子坡的地氣、人脈、珠光寶氣。
申家老太太帶領部分家眷,蹚開遮天蔽日的蒿草,義無反顧地走進殘垣斷壁的瓦子坡,是有充分理由的。這個理由,是金人宗望給予的。
宗望的人馬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宋朝最后的天險黃河守軍,一路南下。連憤怒的蒿草都看不起懦弱的宋軍,舍命鞭撻金人的馬蹄。這個時候的汴梁城里,當上太上皇的趙佶正準備開城逃躥,瓦子坡眾商家人等如鳥獸散,包括李師師在內以及汴京周圍各大名鎮(zhèn)瓦子里到瓦子坡趕場走穴的眾多女工卻沒有退縮。她們一邊唱著李煜的“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一邊整理著汗水淚水浸泡著的金銀手飾,當西線邊陲的大將軍鐘(音充)師道東進勤王經過瓦子坡時,這些女工素裝跪迎,無償捐金獻銀。當宗望的部隊駐扎在離瓦子坡不遠處土岡上安營扎寨休整軍隊期間,這些女工再次做出驚人之舉,面對野蠻的胡人,她們變著花樣獻媚殘暴的“北方狼”,招集老弱民眾,玩起繡樓拋繡球招親納婿的游戲,文化極度匱乏的金兵,被花團錦簇的中原民俗所震撼,紛紛參與,樂不思蜀,部分金兵沉迷其中,甚至無心打仗,金軍第一次進攻汴京未果北歸,就有女工曲線救國壯舉的因素在里面,申家老太太每每談起瓦子坡女工,情緒都會很激動。
三
由于一把油紙傘和一身旗袍的點綴,藍灰色的瓦坡明朗起來,照亮申家昨日的陳年舊事。
那是1948年的一天,也是這個季節(jié),還是一身旗袍,申家樓的門前,申家大小姐一言不發(fā),但她心里清楚,申家從藍灰色的瓦坡淡出,與一縷青煙有關。
那是怎樣的一個男子?歷史的容顏太過云煙,瓦坡的老槐樹也無法說得清楚,就是這個申家男子,竟然用一桿煙槍,把用金碗玉佩裝備起來的申家,吸干抽盡。如果不是申家大小姐無奈從繡樓搬到這座起脊的兩層小樓,申家包括瓦坡村的村民,說起申家的時候,就再也找不到一個能夠依附的申家背景了。
如今,瓦坡村再也找不到瓦子了。村頭的玉米、大豆、高粱,望著現(xiàn)在叫狼城崗鎮(zhèn)的土岡,早已忘記還有一個稱作宗望的金國狼主,來這里休閑娛樂過,甚至連馬踏瓦子坡的金兵的鐵蹄聲,也早被田野的烈風吹綿軟、吹消散。老榆樹、老槐樹、老棗樹,它們只記得申家的四座大宅院,被一縷青煙擰成一股草繩被風刮走……
讓人無法猜想的是申家大小姐一輩子未嫁,申家樓里到底發(fā)生了怎樣的傳奇故事?這個故事與申家大小姐的婚姻有聯(lián)系嗎?不然,當馬車夫催著申家大小姐天夜之前趕回開封時,申家大小姐一步一回頭,淚水淋濕了旗袍上的菊花。
馬車走遠了,田野里的葦子一點一點擦掉申家大小姐旗袍上的顏色。那把油紙傘,在村民的記憶里,盛開得越來越清晰。
2018年9月11日凌晨
2018年9月18日修改
作者簡介
孫勇,中牟人,河南省散文學會副秘書長。出版散文集、歌詩集、長篇小說多部。經常有文字在《光明日報》《河南日報》《中國武警》《散文選刊》等報刊發(fā)表。散文集《別當住我的陽光》獲得鄭州市第十二屆“五個一”工程文學藝術優(yōu)秀成果獎,2017年獲得第十二屆全國青少年冰心文學大賽教師組一等獎和輔導一等獎。
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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