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　削　 發(fā)

〔古代某年春天。

〔京郊青云寺，大殿巍峨，佛像莊嚴。

〔幕啟：現(xiàn)景。

內(nèi)　唱：爐香乍蓺，法界蒙熏，諸佛海會悉遙聞。到處結祥云。

半　空：半空，半空，未出家時名顛咚。雙親早早西天去，并無親戚共手足。只有學

　　　　友張春郎，好歹相知性相同。道相同，雙不同，他讀書如蠶葉葉食，我作文

　　　　似竹節(jié)節(jié)（上不下會）通。幸得法聰長老說我有善根，度我出家來這青云寺

　　　　中。春郎他，四方游學時時來看我，我要看他卻是難尋影和蹤。

法　聰：阿彌陀佛！

半　空：呵！師父！

法　聰：（念）修身養(yǎng)性求真諦，送往迎來結善緣。

　　　　半空，昨日皇上下旨，雙嬌公主今日蒞寺行香，此乃莊嚴法事，命你凈寺凈

　　　　壇，務須小心在意。

半　空：師父放心。俺這青云寺，近在京畿，皇帝公卿到來行香禮佛，是老戲出，徒

　　　　兒不敢疏忽。師父若不過意，請到各處巡視。

法　聰：嗯哼……看來！

春　郎：（唱）跨白馬，伴青衾，高山流水任登臨。琴劍書箱有余樂，金章玉綬未掛

　　　　心。已經(jīng)曲徑通幽處，前來古剎會知音。

阿　僮：公子，到此青云寺。

春　郎：我先進去。你安頓行李馬匹，隨后就來。

阿　僮：我知。

春　郎：嗯，青云寺遠近知名，香火甚旺，今日為何如此清靜？

半　空：寺內(nèi)凈到冷空空，除了和尚無半人。

春　郎：半空師父！

半　空：啊，是春郎弟！

春　郎：顛咚哥！

半　空：弟啊弟……嗯，我孬叫你做阿弟。

春　郎：此是所意？

半　空：俺雖自幼同窗，又有感情，可知今你是堂堂相府的貴公子，我是一身布襖的

　　　　小沙彌，還叫你阿弟，就欠禮儀。

春　郎：若論禮儀，俗人不可擾瀆佛地，我該告辭。請了！

半　空：好好，我在說耍笑，你勿嘟嘟叫。老兄老弟，今晚一起睡，談到雞啼。

法　聰：是誰還未走？

半　空：是……

春　郎：參見長老！

法　聰：啊，是張公子！

半　空：師父，春郎弟遠道剛到，怎能讓他就走？

法　聰：這個……

春 郎：未知所為何故？

法　聰：公子有所不知，只因圣旨到來，公主即將蒞寺行香，閑雜人等，都應回避。

春 郎：呵，公主要來行香？長老，你說的是哪位公主?

法　聰：是當今圣上的獨生女兒，雙嬌公主。

春 郎：雙嬌公主？

法　聰：正是，公子可暫避開，待公主禮畢回宮，公子再來。

半　空：真不湊巧！

春　郎：真是湊巧！且?。∥疫@番游學洛陽，忽接爹爹手諭，說道蒙魯國公推薦，圣

　　　　上眷念我爹是開國元勛，愛我才藻，恩準將雙嬌公主招我為駙馬，婚期在

　　　　即。我驟蒙恩寵，心底茫然。今日回京，正為看個究竟，不想公主竟然到

　　　　來，保不乘此機緣，先看一番。

　　　　長老，小生有一事相求，未知豈能俯允？

法　聰：公子有事，但說無妨。

春 郎：是……

半　空：春郎弟，盡管說出來，師父是慈悲為懷。

春　郎：長老呀。

　　　（唱）念小生懶坐家園，偏喜那游學四方。秀水明山< /a>收眼底，奇書雅畫養(yǎng)心

　　　　田。也曾賞月移花影西廂下，也曾見絕代佳麗在東墻。只有這人間金枝玉葉

　　　　貴，卻與小生了無緣。今日參訪造寶剎，巧逢公主蒞此間?；始覛馀晌丛?/p>

　　　　見，公主尊貴在何方？與那民間女，究有何不同？稀奇心，想瞻仰，伏望長

　　　　老來成全。

半　空：看一下，不會怎么樣。

法　聰：阿彌陀佛！

　　　?。睿┕餍邢銍雷o衛(wèi)，豈容旁人擾佛堂？

半　空：公主也是人，春郎要看也是大大方方。只要師父肯方便，色即是空兩不妨。

法　聰：嘟！

　　　?。睿┝辞鍍?，此事莫妄談！

半　空：一下就責怪，須另想辦法。

春　郎：（念）游學無他念，只為眼界寬。若有差錯我自負，長老方便莫為難。

法　聰：（念）令尊相國家風多雅范，望公子勿再多言。

內(nèi)　?。汗黢{到！

法　聰：奉送！

半　空：糟了，糟了，走也走不及，快隨我禪房躲避！

法　聰：迎接公主！

小　紅：法聰長老，寺中可已清凈？

法　聰：清……清凈。

小　紅：請公主進寺。

雙　嬌：擺駕！

法　聰：請公主拈香。

半　空：半空，半空，未出家時名顛咚。雙親早早西天去，并無親戚共手足。只有學

雙　嬌：（唱）瑞靄凝香界，誠心禱蓮臺。念雙嬌，玉葉金枝只獨秀，父王母后未展

　　　　眉。今喜紅鸞照鳳闕，待將東閣迎春開。聞稱道，新駙馬，張春郎風流瀟

　　　　灑，樂了雙嬌樂圣懷。未睹豐姿心難遣，昨宵春夢幾縈回。求我佛，發(fā)慈

　　　　悲，巧安排，順心橋連天架起，多情種客地歸來。自古佳人配才子，但愿他

　　　　是天上金童來投胎。祝愿他，粉妝玉琢潘安貌，繡口錦心子建才。他能詩，

　　　　贊雙嬌玉樹臨風高貴格；他善畫，描雙嬌馳馬張弓英雄氣概。出列朝班人稱

　　　　羨，入伴深宮我開懷。我武能安邦，他文能治國，共作天朝棟梁材。

法　聰：公主請坐！

　　　　半空獻茶！

春　郎：來！

　　　　（唱）手捧香茶佛殿行，假和尚無心念真經(jīng)。只為一睹公主面，靦腆人前也

　　　　詩情。

　　　　只是這大庭廣眾，教我如何看么？

　　　　妙妙妙！待我來！

　　　　茶到！

法　聰：啊啊，阿彌陀佛！公主請茶！

雙　嬌：哎咋！呸！

小　紅：大膽狂徒，假裝和尚，偷看公主，該當何罪！

雙　嬌：斬了！

法　聰：且慢！公主息怒，他……他……他并非狂徒，乃是……

雙　嬌：乃是什么？

法　聰：是寺中一小僧。

雙　嬌：??？既是寺中小僧，何來滿頭俗發(fā)？

法　聰：……新來徒兒未削發(fā)，求公主，高抬貴手讓他超生！

小　紅：公主今日行香禮佛，不宜妄開殺戒。

雙　嬌：這……

小　紅：赦他死罪，也是行善積德。

雙　嬌：也罷！身為和尚須清凈，不容一頭俗發(fā)亂眾僧。 法　聰：容老衲擇吉為他削發(fā)。

雙　嬌：本宮行香禮佛，正是吉日，就請長老，當?shù)顬樗靼l(fā)。

春　郎：怎講！你……

小　紅：大膽！

半　空：不……不可，公……公主，他，他是，是……

雙　嬌：是什么？

春　郎：師兄，休得多言！

半　空：弟噲，剃刀一落，你家么就著絕！

雙　嬌：長老！

法　聰：清水、金刀伺侯！

半　空：如今怎生是好……

法　聰：金刀剃下娘生發(fā)，法王座下又添孫。

雙　嬌：哈哈哈！哈哈哈！擺駕回宮！

法　聰：奉送公主！

春　郎：哎呀……

　　　?。ǔ畷r間似幻猶真，紛至沓來亂了神。她宜嗔宜喜春風面，猶健猶嬌燕

　　　　子身。驚初見，似天人，細評點，應可親。正喜天緣得巧合，不枉此番仆仆

　　　　風塵。誰料她，一抖雌風如猛虎，虎口張開欲噬人。皇室威嚴殊可畏，書生

　　　　傲骨豈可輕？為只一開稀奇眼，不惜膝下有黃金。竟然當眾遭勒，面對青絲

　　　　我憤恨在心。難道我，愿獻年華遍求學，匡時素志化支煙？難道我，剔透銀

　　　　釭勤書史，詩箋文稿作柴薪？從今后，空教青春流逝，古剎隔斷六親，清磬

　　　　紅魚消永晝，青燈黃卷伴終身！

半　空：春郎弟，你怎么？

春　郎：我……我氣！

半　空：勿氣，勿氣！你豈記得杜詩之意？“天上浮云如白衣，須臾變幻為蒼狗?！?/p>

　　　　人生多變，你剛才還是一位貴公子，剎那間便變成像我一樣的水沙彌。說不

　　　　定明天還會變，又要把你捧上那極樂九重天！

法　聰：這都是你造的業(yè)障！

半　空：師父呀！弟子有不是，世事實也奇，公主竟把駙馬的頭來剃！

法　聰：你說什么？

半　空：哎呀！師父呀師父，你全不知內(nèi)情，公主是春郎的阿旦，春郎是公主的小

　　　　生。他此番回京，就欲完其花燭！

法　聰：公子，早間為何不說？

春　郎：早說無非圖沾光，適才想說又不愿。若言偷看公主犯大罪，有罪受死我無

　　　　怨。長老圓說原可了，強迫削發(fā)辱何堪？我羞慚無地，她笑聲朗朗。此情此

　　　　景，我怎能道明原委向她來乞憐？

半　空：對！我也不求老婆。咦！開嘴咬著舌，我怎有老婆。

阿　僮：長老，顛咚師父，我家公子呢？

半　空：你家公子？事因如此如此，你家公子在此！

阿　僮：哎咋！公子呀公子，你三代單丁，今日變成這個“五行”，豈不是要絕種。

　　　　今快快回府，稟知相爺，來走！

春　郎：不可！

阿　僮：來走！

春　郎：不可！

阿　僮：哎呀！公子呀公子，你不回家，難道要誠心在此食齋？ 春　郎：不錯，你可回去稟知相爺，說道蒙公主恩賜，我已在青云寺削發(fā)為僧了！

阿　僮：妻未娶，子未生，怎好就出家？

法　聰：哈哈哈！

阿　僮：長老，你千萬孬收留他！

法　聰：看來公子與我佛還是無緣。速速回報相爺，懂嗎？

阿　僮：懂？

法　聰：你若知之，則便行之！

阿　僮：我行……

　　　　我懂？我懂什么？我只知公子一同回家，何可交差。如今伊去念彌陀，我拿

　　　　回這撮頭毛，要如何是好？

　　　　哎，長老是有道高僧，莫非有意點明，叫我稟知相爺，好討救兵？有理有

　　　　理！趕快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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