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是欺軟怕硬的
張蕾實在想不起母親的模樣了。只是依稀記得,那天是山寨的趕場日,母親揣著家里賣米粉僅剩的100多元錢,清早出了門,天黑了也沒回來。8歲的她和7歲的弟弟餓著肚子,一起蜷縮在屋子的角落里。父親張正學靠在床上,空洞的雙眼直勾勾地望向門口:你們的媽媽走了。張正學的青光眼發(fā)病一年,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積蓄,還欠下不少貸款,仍無好轉,視神經(jīng)萎縮至完全失明。這一年中,親戚朋友早已陸續(xù)“消失”。面對雙目失明的父親,年幼懵懂的弟弟,小張蕾流著眼淚說:“爸,我不上學了,我要撫養(yǎng)您和弟弟?!?/p>
第二天,小張蕾沒去學校,扛著鋤頭下了地。從此,辛勞、饑寒、困窘、顛沛、流離如影相隨,16年來,人生跌宕起伏像是過山車。一邊乞討一邊讀書張蕾最早生活的家位于貴州省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縣杉樹鄉(xiāng)永靖村一個叫嶺上的土家族山寨。許多老人還記得,曾有個小姑娘,用繩子牽著父親在地里犁田。
當年,年僅8歲的她,就挑起了家庭的“大梁”。天蒙蒙亮,小張蕾就跟著村里的大人,下地犁田上山砍柴,中午回家給父親、弟弟做飯、洗衣服,下午又去地里,給菜地打藥水,個頭矮小的她常被藥水桶壓得佝僂著背?! ∑v、挨餓是小張蕾的常態(tài)。為給父親治病,一家人每頓用一熱水瓶蓋的米煮稀飯。懂事的她總是用小碗,讓父親和弟弟用大碗吃飯。遇到好心人送點兒什么,她也總留給父親和弟弟。直到現(xiàn)在,她還是用小碗,也總做同樣的夢:一張華麗的餐桌上,有各種美食,一家人盡情享受。這個貧窮的女孩,幾乎一無所有,最大的愛好是看書。在干完農(nóng)活和家務之余,她就把家里的書拿出來看,許多都被翻卷了邊。夜里,她總借著柴火的光看書,有幾次險些燒了自家的房子。
失明的父親讀懂了女兒的心,會拉二胡的他決定賣唱供子女讀書,把張蕾送回了學校。于是,每個節(jié)假日,張蕾和弟弟就牽著父親到印江縣城乞討。與別人不同,這姐弟倆從來不拽人衣角、抱人大腿要錢,一家三口穿著雖舊,卻很整潔,父親端坐中央拉著二胡,姐弟倆各站一邊,唱著父親編的小曲,催人淚下。高大的樓房、琳瑯的商店、漂亮的游樂設施讓這個小女孩感到格外新鮮和好奇,但在城市浮華的背后,一家三口過著晚上露宿街頭、白天沿街乞討的生活,餐廳里討來的殘羹剩湯就是他們的“美食”。
周日晚上,一家人要連夜趕回家里。走山路只有十來里,由于父親行動不便,只有繞遠路,到家已是凌晨。第二天,姐弟倆仍按時到校上課??奘? ??沒用的2004年中考,張蕾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印江民族中學,這是縣里最好的高中。在學校和一些單位的幫助下開始讀高中,暫別父親和弟弟。堅持賣藝乞討的父親身體每況愈下,眼疼甚至出血,還患有牙疼、嚴重的風濕性關節(jié)炎。她不許父親再出去,自己在學校食堂做起了臨時工,還利用晚自習之后的時間到夜市幫別人洗碗,靠每天10元錢的收入維系著一家人的基本生活。每次回家,她總是幫家里干完所有的活才回到學校。每次上學,別的同學都是帶的大米,而她帶來的是紅薯、洋芋和很少的米。高中三年,她基本沒有吃菜,辣椒是“最好”的下飯菜,常常吃得胃疼,滿臉菜色。
每次開學,張蕾都會陷入堅持與放棄的掙扎中。她希望看到父親以女兒成績好為豪的笑容,又想學校以某種理由拒絕她,讓自己有一個“干脆”的理由輟學,出去掙錢為父親治病、供弟弟讀書。而每次試探時,父親總是以生命相威脅。深邃,甚至有點兒傲慢,是她留給一些同學的印象。她從未主動透露家里的實情,總是行色匆匆,很少參加同學的會餐,因為“沒有能力回請同學”。歷經(jīng)常人無法忍受的苦難,張蕾居然沒有掉過一滴淚,“哭是最沒有用的!只有咬牙堅持,挺過一天是一天?!?/p>
2007年,張蕾順利考入銅仁學院中文系。學院沒有放棄這位貧困生,給她開通了綠色通道免除學費。在她的輔導和鼓勵下,弟弟也于2008年順利考上了貴州職業(yè)警官學院。這家人似乎有了熬出頭的希望,但張蕾心里卻有更深的糾結:弟弟去貴陽了,家里無人照顧父親,該怎么辦?
帶著盲父上大學21歲的張蕾作出了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決定——帶著父親上大學,一邊讀書一邊打工掙錢。張蕾和父親租住在銅仁學院老校區(qū)后面的城中村里。他們的“家”在二樓,不到8平方米的房間破舊昏暗,月租80元。一張木板床、兩張舊桌子、幾條塑料凳,以及堆滿的瓶瓶罐罐是所有家當。外面晴空萬里,屋里卻總是一股潮濕發(fā)霉的味道。每天清晨上課前,張蕾會從學校宿舍趕來,安排好父親一天的生活:切好的水果,要吃的藥丸。中午和下午放學后,她都必須去給父親做飯,徒步往返于新老校區(qū)之間,行程達十多公里。
請點擊輸入全家唯一的收入是父親每月幾十元的低保,而他吃藥每月至少要兩百元。弟弟借的助學貸款,每個月的生活費還沒有著落。為了省錢,父女倆每天只吃兩頓飯,生活費不到兩元,一個月吃不到一斤油,只有過節(jié)才能吃到肉。每天買菜都是等市場打烊時去買處理菜或撿丟掉的爛菜?! 〈髮W四年,張蕾換了幾十個兼職。晚上去夜市洗碗,有時是連續(xù)洗幾家。如果不小心打破碗,一晚上的工就白打了。每天晚上,她從銅仁城里打完工,常常是深夜兩點,一個? ??走回學校,這是她最害怕的時候。曾有幾回,她被幾個不懷好意的人跟蹤,她就走到醫(yī)院走道的椅子上坐著,一直坐到天亮,再回到學校上課。張蕾說,自己總是有一種負疚感,她沒能讓父親過上好生活,也沒能讓弟弟好好讀書,每月只能給弟弟寄兩三百塊錢。
請點擊輸入她常常避開自己的同學、老師,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真實情況。有一次,還是讓她的古代文學課教授看見了。由此,她的事跡,從學院漸漸傳到了全國。張蕾不愿意出名,“我不想做苦難的代言人,誰都不要像我才好?!鄙鐣顒犹?,讓她困惑又心煩。照顧病父,養(yǎng)家糊口仍是她的生活重任。畢業(yè)后,張蕾留校任檔案管理員,每月工資850元,對這個家庭仍然杯水車薪。她的周末依舊忙碌,白天做兼職,夜里擺攤。就連記者采訪的這天,她還在縣城最大的批發(fā)市場里做著小時工。日落時分,她到菜市場轉了一圈,拎著豆腐白菜進了家門?! 堈龑W坐在床邊,似乎等了很久,聽到聲音馬上站起來,興奮地伸出手,當握住女兒伸過來的手時,他那變形的眼窩里流淌出無限憐愛及依戀,“又去市場搞衛(wèi)生了?辛苦不?”“沒得事,不辛苦?!闭f話時,張蕾已經(jīng)麻利地剝好幾瓣柚子瓤,小心喂進父親的嘴里?!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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