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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長富:中共煙臺特支與《膠東日報》

由于地下組織集會、演講、張貼標語等活動過于頻繁,加之在言論上較為激進,使得劉珍年當局倍受壓力與威脅。雖然擁有龐大讀者群與發(fā)行量,最終這張《膠東日報》在出版月余后不得不被迫???。然而,為了延續(xù)革命火種、喚醒全體民眾,在許端云的努力下,未幾,《膠東日報》又易名為《膠東新聞》,以嶄新面孔出現在了煙臺市民面前。但此舉很快為劉部偵悉,《膠東新聞》在舉步維艱的情況下出版了幾十期后,再次被迫???。據資料記載,從《膠東日報》到《膠東新聞》前后共計出版三個月。

建立中共特別支部

煙臺,位于美麗富饒的山東半島,這里不僅是京津冀咽喉要沖,歷來兵家必爭之地,同時它也是中國最早開設通商口岸的城市之一。鴉片戰(zhàn)爭后,這里便軍艦大船游弋、外人商賈云集。在文化教育、經貿繁榮的同時,更帶動先進思想與革命力量的大融合。大革命失敗后,白色恐怖籠罩著全國,多地共產黨人遭到國民黨統(tǒng)治階級的捕殺。煙臺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與軍閥劉珍年(綽號膠東王)統(tǒng)治下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黨的組織發(fā)展呈現出“風景這邊獨好”景象。為給在革命斗爭中暴露身份的黨員尋找落腳點以作掩護,根據中共中央安排,1928年前后,從上海、武漢等地脫險的同志輾轉來到煙臺,借助中共特別黨員劉錫九同志(劉珍年胞弟)的關系安頓下來,并逐漸在劉的軍隊中發(fā)展和培養(yǎng)黨員骨干和革命力量。雖然劉珍年統(tǒng)治膠東時間較短,但這卻成為煙臺早期黨組織發(fā)展的黃金時代。

1929年夏天,主持中央軍委工作的周恩來同志,根據轉來劉錫九請求派人到其兄隊伍幫助整訓部隊的信函,以及柳克明(又名柳直荀,1898-1932)通過考察從煙臺帶回的調查報告,決定增派胡萍舟(化名胡克波,即胡允恭,1902-1991,建國后擔任南京大學教授)為中共軍事特派員與其他同志來煙,一方面協(xié)助劉珍年訓練隊伍,一方面加快地方黨組織建設。胡到煙臺后,以“養(yǎng)正學校中學部教師”的身份作掩護,先后建立了軍事、地方、公安三個特別支部并主持全面工作。軍事支部秘密設在劉珍年新建立的芝罘軍官學校里,負責人李素若(1905—1938)。李素若系河南濮陽地區(qū)黨組織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1938年被作為肅反對象錯殺。公安支部則利用煙臺市公安局長汪靜函(一說王靜涵,中共地下黨員)這層關系順利建立起來,支部負責人是與胡萍舟同時來煙臺工作的賀果(1896-1990),即著名作曲家賀綠汀先生之三哥。地方支部則由段寄橋、許端云負責。許端云(1905-1931),煙臺最早的共產黨員之一,曾任煙臺臨時市委書記。自此,煙臺地下組織在中共中央的直接關懷下逐步建立起來,一如煙臺山上的燈塔,漸漸閃爍出耀眼奪目的光芒!

創(chuàng)辦《膠東日報》

黨的組織結構加強后,為盡快培養(yǎng)人們的革命意識、正確了解國內外時局、反擊國民黨當局媒體的造謠蒙蔽,繼而推動工人和農民運動的發(fā)展,中共煙臺特支決定依托地方、軍事兩個支部,并通過許端云父親傾力協(xié)助,打通與英商仁德洋行關系,利用他們的印刷設備與信息資源出版一張報紙。1929年9月,中國共產黨地下組織在煙臺的第一張黨報———《膠東日報》,帶著油墨香應運而生。這份報紙由地方特支與軍事特支共同主辦,社長由地方支部許端云擔任,軍事支部的赫聯(lián)基(又名赫道述)任總編輯?!赌z東日報》創(chuàng)辦之始,便很好地利用英國德商洋行與路透社在煙臺分社的關系,以及他們先進的電訊設備,收發(fā)最新的國內外時政要聞,這種“特殊待遇”在當時不是一般媒體所能夠擁有的。另外,該報還在煙臺地區(qū)首創(chuàng)使用五號字排版(當時報紙均使用四號字),這在當地及周圍地區(qū)產生重大影響,發(fā)行量也一度超過六千份。為更好的團結啟迪進步學生,許端云、陳恒榮等還組織煙臺幾所有名望的學校,建立了新文學研究團體,從白居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名句中取“野火”二字,命名“野火社”,同時還在《膠東日報》上開辟《野火》文藝副刊,作為黨的外圍組織積極開展活動,傳播革命理念,宣傳反帝、反封建思想。

由于地下組織集會、演講、張貼標語等活動過于頻繁,加之在言論上較為激進,使得劉珍年當局倍受壓力與威脅。雖然擁有龐大讀者群與發(fā)行量,最終這張《膠東日報》在出版月余后不得不被迫??H欢?,為了延續(xù)革命火種、喚醒全體民眾,在許端云的努力下,未幾,《膠東日報》 又易名為《膠東新聞》,以嶄新面孔出現在了煙臺市民面前。但此舉很快為劉部偵悉,《膠東新聞》在舉步維艱的情況下出版了幾十期后,再次被迫??Y料記載,從《膠東日報》到《膠東新聞》前后共計出版三個月。雖是短短的三個月,但由此播撒下的革命火種,在煙臺這個美麗的濱海城市燃燒起來!

1930年初,面對軍閥割據,亂象叢生的國內形勢,以及枕戈待旦、虎視眈眈的韓復榘,思想搖擺不定急于尋找靠山的“膠東王”劉珍年,心理防線徹底倒向了蔣介石南京政府。根據胡允恭的報告,考慮局勢對我黨的生存已經極為不利,中央決定除未暴露身份的黨員外,其余全部撤出煙臺。而此時此刻,在蔣介石斥責“包庇共產黨”、“必須即時嚴加禁絕,否則必予嚴懲”的電文督促下,軍閥劉珍年面露殺機,開始在煙臺地區(qū)大肆搜查中共地下黨。1931年2月9日,繼續(xù)潛伏領導中共地下工作的煙臺臨時市委書記許端云同志不幸被捕,隨后被解送至濟南監(jiān)獄。同年8月19日,煙臺地區(qū)早期黨的組織者、中共煙臺市委機關報《膠東日報》(《膠東新聞》)創(chuàng)辦人之一的許端云同志,在濟南緯八路侯家大院被韓復榘、張葦村等人殘忍殺害,時年26歲。

(煙臺黨史專家王景文先生閱讀《膠東新聞》)

緣遇半張《膠東新聞》

2014秋末,筆者赴龍口黃城訪友,巧遇該地延續(xù)多年的周末古玩大集。此地舊時為黃縣縣城,上世紀八十年代劃歸龍口市。史志記載,民國時期黃縣工商業(yè)就已十分發(fā)達,傳承至今尚有一些老字號存在。經濟活躍必然會帶動文化的發(fā)展,古玩大集也成為周邊縣市客商交流買賣的聚集地。筆者沿街北行,兩側多有經營古董、雜項、書刊者。拐進市場的地下古玩店鋪,正欲向店家探詢所需之物時,意外發(fā)現在昏暗的柜臺后面一舊鏡框里,有張名曰《膠東新聞》的民國早期報紙。問價不菲,且僅余半張(頭版、二版),感覺物非所值,也就沒過多理會遂出來。

次日,辭別朋友準備返程,在候車室百無聊賴時,忽又想起古董店里的那半張報紙。于是便打開手機網絡輸入名稱,而數據平臺的搜索結果著實令筆者驚詫不已,原來那半張不起眼的《膠東新聞》,竟然是中國共產黨在煙臺創(chuàng)辦最早的報紙!這樣珍貴的革命文物假若從身邊錯過,對傾力搜集山東地方歷史文獻專題的筆者來說無疑是巨大損失。未及多想,匆忙跑出汽車站打車復又趕回曾去過的那家古玩店,所幸店老板還在,所幸那半張《膠東新聞》報依然靜立在角落里,像是在等待筆者似的。記得當時從汽車站打車趕到古玩店,談價、付款,到返回車站僅用半小時。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緣分吧!

解讀《膠東新聞》報

這半張絕世罕見的《膠東新聞》報,出版于民國十八年十月十六日(1929年10月16日),為第四十五號,四開八版,惜存二版。新聞紙,豎排,鉛印。報頭左側載有該報社址:山東煙臺海岸路19號,下方是民國時期固有的“總理遺訓”、“售報價目”與“廣告刊例”。報紙頭版多為廣告,但在版面上端刊載的兩則本社招聘信息引起筆者興趣。其中一則是《膠東新聞》公布在各地的特約通訊員名單,筆者粗略查了一下資料,在這個名單上面所列多是我黨在煙臺地區(qū)的早期黨員,比如福山(縣)王心一,系中共山東省委派到牟??h(舊縣名已撤銷)組織地下工作的黨員,此后還擔任牟??h特委書記;龍口(縣)余仁,則是黃縣最早的地下黨員,后擔任抗大膠東支校書記。另外,在該版較醒目處,用黑體字刊載一則告別啟事,啟事是一個名叫“國愛葵”的人所寫,全文如下:“認識我的朋友們:寄居在煙臺八九年的我,現在要離開這個繁華的所在了!固然,它的適宜的氣候,它的優(yōu)秀的景致,以及它的一切的一切,會使我陶醉,會使我留戀,但是「依人作嫁」的我,又哪能不受人家的支配呢?朋友,別矣!因為時間的短促,所以不能夠「趨辭」,只好請多多原諒。以后賜教的時候,就請直寄夏津郵局吧!———我是在十二分熱烈地盼望著。國愛葵啟。十八·十·十一。”筆者反復閱讀這則飽浸眷戀、滿含不舍的告別啟事,“國愛葵”,百家姓中雖有“國”姓,但它會不會是一個假托之名呢?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解讀:“國”者國民,“葵”者向日之葵也,那么串接起來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國民熱愛、向往光明”之意呢?筆者不敢妄加斷言,但作為我黨主辦的一張地下報紙,在那個極其黑暗與白色恐怖的環(huán)境里,泄露任何信息,都可能會給新生的黨組織造成無可彌補的損失。故此,以隱晦的表述通過媒體傳遞某些緊要信息是較為穩(wěn)妥,且順理成章的!至于“國愛葵”是否另有其人,或者干脆就是一則通知地下工作者轉移的信息等等,筆者這些推測絕非臆想。而此時,煙臺的政治環(huán)境已然危機四伏,主政的“膠東王”劉珍年,已經在韓復榘打壓與南京政府的監(jiān)控和拉攏之下,心理防線開始向南京政府傾斜。接下來,《膠東新聞》被查封、許端云等人被捕,都一一應驗了此事。

1929年的中國,正值國內軍閥混戰(zhàn)地方割據時期,該報第二版主要載有《國府威信難振,各省將領通電擁護者少》,內容是介紹國民政府因張發(fā)奎(時任桂軍右翼第一路軍總司令,兼整編第四師師長)叛變,電令各省擁護中央,然沒有電文附和者。再則是《何東爵士致電蔣閆馮,勸息內爭并促會議》(何東爵士:香港大資本家,澳門賭王何鴻燊祖父),電文云:“一旦此次內戰(zhàn)開始,人民所受之痛苦將入不可思議之境。”何東的調停內容我們不得而知,但近代史上蔣閆馮大戰(zhàn)卻沒能避免,最終以閻錫山、馮玉祥敗北而告終。該版其他新聞還有《孫殿英以壽光為根據地竭力擴張軍備》、《宋哲元等通電擁閆馮》等。

在這半張《膠東新聞》版面上多有銹斑、墨跡,若非是被作為鏡框裱襯之用,恐也很難保存下來!筆者曾查閱過煙臺、省圖、省檔、上圖以及國家館藏報紙目錄,卻絲毫沒有發(fā)現這張報紙的信息,甚至連老同志當年的回憶文章中,也難說明白這張報紙創(chuàng)刊與停刊的具體時間??梢娫诋敃r白色恐怖下,這張多災多難的報紙生存環(huán)境是何其之艱難!所幸,這半張《膠東新聞》報的出現,給我們研究和保存煙臺早期黨的歷史提供了重要依據和佐證!

(與煙臺文廣新局嚴濤局長、王景文及夫人在《膠東新聞》前合影)

尋蹤濱海

2015年9月1日,作為“文化藝術節(jié)”活動之一,筆者應邀在依山傍海的煙臺美術博物館成功舉辦了“穿過硝煙的記憶———紀念抗戰(zhàn)勝利暨煙臺解放七十周年紅色文獻展”。展覽期間,除去領略這座充滿濃郁人文氣息的魅力海濱城市外,筆者心下還懷揣著一個夙愿,即尋找《膠東日報》(《膠東新聞》)舊址。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版的《山東黨史資料》上記載,建國后《膠東日報》舊址被改為國家海洋研究所煙臺站辦公場所。那么時過經年,海岸路19號的這座歐式老建筑是否依然安好?筆者決定沿著歷史的記憶,去找尋當年那些播火者們曾經戰(zhàn)斗過的革命遺跡。

九月的芝罘,陽光依然炙熱照人。筆者穿行在海岸路的老建筑群里,折返往復,進出老舊小區(qū),不厭其煩地打聽,雖說區(qū)區(qū)幾十年,但這里早已天翻地覆。所謂“苦心人天不負”,終于在一位過路老人指點下,找到了這個位于濱海路南側的海洋研究所舊址,市政規(guī)劃現在叫“虹口路8號”,如今已改建成私家酒樓。待筆者一往情深漸趨走近時,心緒瞬間沸騰起來。潛意識中,忽然有種穿越時空的感覺!仿佛又看到當年那群創(chuàng)辦《膠東日報》(《膠東新聞》),朝氣蓬勃的年輕革命者們進出、忙碌的身影。撫摸歷經百年滄桑的棕色石墻,思緒一次次被此起彼伏的海潮打濕!毫無疑問,這座建筑是見證煙臺早期革命歷史、見證中國共產黨在煙臺的第一張黨報誕生的地方。某種意義上說,它不單是這個城市的坐標,更是膠東紅色文化的基石!設若復建《膠東日報》舊址,讓這件珍貴無比的《膠東新聞》報重新回到它的誕生地,那么,在風景秀麗的煙臺山下、在藍天碧海之間,豈不又多了一處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本文原刊于政協(xié)煙臺市委員會主辦的《煙臺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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