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zhàn)石鐘山】

“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

湖口位于江西北部、長江南岸、鄱陽湖畔，是江西“水上北大門”和長江中下游的分界點，素有“江湖鎖鑰、水陸通津”之美譽。

湖口扼江控湖，一地轄三省，居高臨下，地勢險要，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最著名的戰(zhàn)役有三國時周瑜在此操練水軍，發(fā)兵進擊赤壁；元朝末年，“朱元璋和陳友諒大戰(zhàn)鄱湖”，力爭此地；1913年7月12日，李烈鈞在湖口石鐘山成立討袁軍總司令部，揭開“二次革命”的戰(zhàn)幕。1949年4月22日，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過大江”第一渡就在湖口。

湘軍水師統(tǒng)帥彭玉麟與湖口石鐘山的不解情緣，始自那場曠日持久的湖口之戰(zhàn)。咸豐五年（1855年）至七年（1857年）的湘軍與太平軍的湖口之戰(zhàn)是近代歷史上最有影響的一次戰(zhàn)爭。彭玉麟與湘軍名將楊載福率水師在此與石達開的數(shù)次血戰(zhàn)，先后都以石鐘山為營壘，進取攻守。

占領(lǐng)湖口有兩個作用，一是可以打通鄱陽湖水道，連接南昌；二是能堵住太平軍后撤道路，并阻斷九江外援。如此，44歲的湘軍首領(lǐng)曾國藩與鎮(zhèn)守湖口的太平軍24歲的翼王石達開便親自展開對壘！

太平天國在1853年定都天京后，派出了北伐和西征兩路兵馬。西征軍兵鋒所及，先后克安慶、九江、武漢等地，聲勢極大。但是卻在湘潭戰(zhàn)役中失敗，隨后遭到湘軍連續(xù)反撲，半年時間中節(jié)節(jié)敗退，武漢失守，九江湖口被清軍猛攻告急。危機之中，太平軍西征軍主將石達開親自抵達湖口前線，曾國藩的湘軍主力也全軍畢集，兩軍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此次作戰(zhàn)雙方可謂將星云集，太平軍方面集中了石達開、陳玉成、秦日綱、羅大綱、韋俊、林啟榮、黃文金、胡以晃等人；而清軍方面則集中了曾國藩、塔齊布、胡林翼、彭玉麟、羅澤南、楊載福、李孟群、李續(xù)賓、鮑超等人。

1855年1月，第一次湖口戰(zhàn)役打響。湘軍與太平軍幾度交戰(zhàn)，均敗北。1月29日，石達開設(shè)計將湘軍水師“肢解”為內(nèi)湖水師和外江水師。在外江者均為長龍快蟹等笨重戰(zhàn)船，運棹不靈，難以獨立作戰(zhàn)。2月11日夜，太平軍從九江、小池口以輕舟百余只復(fù)攻泊于江中的湘軍水師，焚毀大量船只，曾國藩座船亦被敵軍奪獲。曾國藩羞愧投江自殺，被左右救起，赤腳從姑山逃往九江陸營。

湘軍經(jīng)此一戰(zhàn)元氣大傷，曾國藩只得下令退師，彭玉麟隨外江水師殘部撤回武漢，交戰(zhàn)雙方長達三年的拉鋸戰(zhàn)從此開始?；氐?a href='/hunan/' target=_blank>湖南老家后，曾國藩總結(jié)經(jīng)驗，再次擴軍。

彭玉麟在《石鐘山楚軍水師昭忠祠記》（以下簡稱《祠記》）描述了湘軍水師的外江、內(nèi)湖之分：

先是江西之戰(zhàn)船數(shù)百淪于賊，賊用是塞湖口拒我，連壘山巔，為浮梁鐵鎖，視田鎮(zhèn)加密。隔岸梅家洲，矗偽城，環(huán)巨炮數(shù)百，水涸弗利仰攻，介士多死傷。我軍憤甚，遂以十二月中旬簡輕舠猛進，燔逆舟之在湖者，自大孤山至南康、都昌，當者輒盡。會水益涸，賊悉銳守兩岸，鐵創(chuàng)斷中流，師弗克歸。各巨艦及輜重之泊外江者，繼為賊焚，九江營亦被襲，于是外江與內(nèi)湖如限絕域矣。

三年內(nèi)，為了實現(xiàn)會師，曾國藩與彭玉麟想盡了辦法。咸豐五年（1855）六月，塔齊布卒于九江。七月，困在鄱陽湖內(nèi)的水師營官蕭捷三又在一次戰(zhàn)斗中中炮陣亡，內(nèi)湖水師群龍無首。曾國藩便多次催促彭玉麟趕赴江西統(tǒng)領(lǐng)水師?！鹅粲洝吩唬?

“十一月，曾公調(diào)九江軍剿瑞、臨，檄玉麟繞道來江統(tǒng)水師。時道梗，易服為賈人，重研千余里，十二月達曾公營?！?/p>

當時水路難通，彭玉麟改道湖南后，辭去隨從人員，易服化裝為商人步行700里，冒著隨時可能喪命的危險，躲過沿途太平軍重重關(guān)卡的盤查，千里赴援，只身趕到南昌的曾國藩大營，讓曾國藩驚喜萬分。這是何等的大智大勇!

鄱陽湖湖口經(jīng)咸豐四年的第一次戰(zhàn)役、湘軍水師被隔為內(nèi)、外兩支之后，外江水師三營僅存大船一百余號，內(nèi)湖僅小船一百余號。至咸豐七年(1857 )，內(nèi)湖水師通過彭玉麟的擴充與訓(xùn)練，已擁有戰(zhàn)船二百余號，將士驍勇善戰(zhàn)。九月初，湘軍與太平軍之間的膠著狀況出現(xiàn)新的變化，鄂東拉鋸戰(zhàn)結(jié)束，江西援軍畢集，湖北湘軍在攻占池口后全師東下，第二次湖口戰(zhàn)役打響。農(nóng)歷九月八日（10月25日），彭玉麟 、楊載福、李續(xù)賓等率領(lǐng)湘軍水陸并進，內(nèi)外夾攻，血戰(zhàn)兩晝夜，擊敗了太平軍的精銳之師，奪取了扼江控湖的軍事要隘——石鐘山。至是，湘軍外江、內(nèi)湖水師阻隔近三年才勝利會合。

彭玉麟當時親冒矢石，指揮內(nèi)湖水師從石鐘山西面懸崖峭壁攻拔石鐘山，當然有深切感受?！鹅粲洝穼@一戰(zhàn)役及其隨后的克臨江、九江，收撫州、建昌等，是這么記敘的：

七月，水師官軍克瑞州，進搗臨江，楚師之圍吉安者亦屢戰(zhàn)勝，惟九江死拒如故。玉麟商楊公，以九江恃湖口為援，不拔石鐘，九江終不可得。密約李公率陸軍從八里江潛濟，出賊不意，撼其城，內(nèi)外水師夾擊。血戰(zhàn)兩晝夜，以九月九日破梅家洲偽城，燔石鐘山賊巢，赭其崖，獲賊戰(zhàn)艦八十九、巨炮千二百有三，殪悍賊萬余，攻克湖口。于是水師之三載阻絕者，內(nèi)外皆合。

玉麟率師循彭澤，取小姑，進逼安慶。楊公則乘勝復(fù)望江、東流、建德，抵蕪湖之荻港, 破繁昌、泥汊兩偽城, 賊□(舟＋宗) 幾蕩盡，計我?guī)熽囃鲆嗖幌聰?shù)千人矣。十二月，水陸營軍克臨江。八年四月，克九江，殄賊無遺種。旋收撫州、建昌，石達開竄擾浙、閩。八月，吉安攻克，江境肅清。曾公奉命援浙、閩，軍次湖口。

這段記敘簡明扼要，史料價值很強，惟對作者自己赴湯蹈火、身先士卒的血戰(zhàn)情況略而不揚，我們可借《中興將帥別傳》中的記述予以補充：

“（彭）公率全軍分三隊出戰(zhàn)，賊于石鐘山置巨炮，適當我船之沖。傷十余船矣，或諫公曰:‘今驅(qū)士卒與飛火爭命，徒死無益?！?‘不度此險，終無生理。今日，我死日也，義不令將士獨死?！蔫爸\炮乍裂，于是我舟銜尾直下，與外江合，歡聲如雷。陸軍應(yīng)之，進奪小姑山，復(fù)彭澤，遂克九江?！?/p>

事后，彭玉麟有《攻克九江屠城》《攻克湖口》等詩紀事。其《攻克湖口》詩云：

破入梅洲毀敵營，雙鐘犄角勢隨傾。

江湖襟帶收天險，將士熊羆與虎爭。

十里岸紅焚巨艦，兩山血赤奪堅城。

將軍洞腹殊堪慘，羅拜忠賅盡失聲。

九月十三日（10月30日），通過艱苦卓絕的苦戰(zhàn)，彭玉麟率所部水師奪獲江西彭澤太平軍船只數(shù)十號，攻破小孤山關(guān)卡。將紅旗插到了小孤山巔。特作《攻克彭澤奪回小姑山要隘》七絕一首刻于小孤山崖壁：

書生笑率戰(zhàn)船來，江上旌旗耀日開。

十萬貔貅齊凱奏，彭郎奪得小姑回。

真是無巧不成書。長江南岸正對小孤山之地，名喚澎浪磯；二者諧音，就成了小姑山與彭郎磯；千古流傳，則又有“小姑嫁彭郎”的諺語；玉麟姓彭，血戰(zhàn)小孤，不正是“彭郎奪得小姑回”嗎？

“殺敵一萬，自損三千。” 正因為這連續(xù)幾年的戰(zhàn)斗，水師將士傷亡嚴重，次年（1858年）六月，彭玉麟“以水師戰(zhàn)亡諸將士乞疏請敕建昭忠祠”，選址于石鐘山。

朝廷準奏彭玉麟留防湖口，一則籌募銀兩修造戰(zhàn)船，擴建水師；二則督修縣城和為水師戰(zhàn)亡將士建“昭忠祠”。兩項營建都需耗費大量資金，除朝廷撥款外，尚需彭玉麟主持籌款。正當朝廷財政因連年戰(zhàn)事吃緊之時，為了修造戰(zhàn)船，朝廷特發(fā)給彭玉麟三百余張空白的“告身”（告身為古代授官的憑證，類似后世的任命狀），由他按官品籌價。如果是由心術(shù)不正的人主持此事，在巨大的利益之前，極有可能中飽私囊。彭玉麟自知朝廷既然讓他全權(quán)處理此事，便是對他的信任，他不要半點好處，如實將款項一一登記入庫。當朝廷大員來核閱報銷清冊時，湖口縣清冊稽核無差。此地遂成為湘軍重要軍事基地，湘軍和后來的長江水師在湖口前后駐扎18年之久。

【再造石鐘山】

石鐘山的發(fā)展史上有兩位重量級的人物，一曰蘇軾，一曰彭玉麟。

扼江控湖的石鐘山引來歷朝歷代眾多大家名流、文壇巨匠駐足于此，留下了許多詩詞歌賦、金石銘文、長短楹聯(lián)。唐宋八大家中，有七位曾登臨石鐘山覽勝抒懷，其中尤因北宋文豪蘇軾夜探石鐘山，留下《石鐘山記》而名聞天下。

宋神宗元豐七年（1084年），蘇軾送長子赴德興任縣尉，途經(jīng)湖口并夜宿石鐘山。他對酈道元和李渤提出的因石山發(fā)出洪鐘般的聲響而得名石鐘山的說法提出質(zhì)疑，白天聽小童持斧擊石，夜晚親自乘小舟至絕壁下探訪，通過實地調(diào)查得出了自己的結(jié)論，并撰寫了流傳后世的《石鐘山記》。蘇軾注重調(diào)查研究的求實精神，提出“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有無，可乎？”的質(zhì)疑，這在今天仍然很有教育意義。

如果說蘇軾令石鐘山名聲大噪，那么彭玉麟則給予了石鐘山“重生”。作為湘軍水師和長江水師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彭玉麟對石鐘山可以說是情有獨鐘，或駐守、或巡視、或閑居、或歸隱，無不以石鐘為懷。他既是重建石鐘山的總設(shè)計師和總工程師，為后人展現(xiàn)了美輪美奐的園林景觀；他又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儒將，在山上留下了極其豐富的詩文、楹聯(lián)和碑刻、石刻，極大豐富了石鐘山的文化內(nèi)涵。

如果說蘇軾用文字“發(fā)現(xiàn)”了石鐘山，彭玉麟則再造了石鐘山。

自唐初到清末，石鐘山曾有古建筑五十余處，后毀于古代與近代的歷次戰(zhàn)火，較有名的如朱元璋與陳友諒之戰(zhàn)、太平軍與湘軍之戰(zhàn)。由于湘軍和太平洋在鄱陽湖激戰(zhàn)多年，雙方幾度打得“炮震肉飛，血爆石壁?！睂﹃嚨赝悄銧幬見Z，得而復(fù)失。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飽經(jīng)戰(zhàn)火的石鐘山，到處是斷壁殘垣、戰(zhàn)爭遺壘，歷代古建園林無一幸存，令人慘不忍睹。

現(xiàn)存古建筑群主要由彭玉麟主持重新修建。

拾級而上，首先看到的是東坡先生的漢白玉雕像。雕像足有3米多高，被安放在正對山門的山坡之上，通身被清掃得一塵不染。東坡先生背手而立，衣袂隨風微卷，面容和藹，很是恬淡自得。在進山第一座刻有蘇軾《石鐘山記》的石碑上，留有彭玉麟“建設(shè)”石鐘山的痕跡。據(jù)碑上彭玉麟親撰的跋文記載，當年彭玉麟發(fā)現(xiàn)原碑刻已毀于戰(zhàn)火，十分痛惜，“見先賢遺跡不忍湮滅”，讓人重新修復(fù)了碑刻。

漫步石鐘山，石鐘亭、懷蘇亭、昭忠祠、報慈禪林、浣香別墅、坡仙樓、臨湖塔等相繼巧妙呈現(xiàn)，一步一景。

昭忠祠（今名忠烈祠）建于石鐘山頂。清咸豐八年（1858）彭玉麟等奉上諭建造，是石鐘山的主體建筑。祠分前廡、后廡，面對江湖，視野開闊。曾國藩、彭玉麟均有記，并手書碑刻，曾、彭等多人為祠撰寫的長短聯(lián)達百余幅。前楹祀蕭捷三以下軍官數(shù)十人，后楹祀士兵三千人。彭玉麟題聯(lián)湖口石鐘山楚軍水師昭忠祠云：

（一）

忠臣魂，烈士魄，英雄氣，名賢手筆，菩薩心腸，合古今天地之精靈，同此一山結(jié)果；

蠡水煙，湓浦月，潯陽濤，馬當斜陽，匡廬瀑布，挹南北東西之勝景，全憑兩眼收來。

（二）

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想當年城覆金甌，洲橫鐵鎖，江流石不轉(zhuǎn)，實疚我心，只今劫滿紅羊，極目滄桑余感慨；

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聽此地鐘聲鏜鞳，浪激噌鋐，鳥鳴山更幽，欣瞻廟貌，特愿靈屯白馬，永懷蘭芷奠馨香。

（三）

祀重春秋，名垂竹帛；光昭日月，氣壯山河。

（四）

湘水長流涵義憤，潯陽怒吼助軍聲。

（五）

滿地斜陽留戰(zhàn)血，一天朗月照忠魂。

今祠更名為忠烈祠，改祀抗戰(zhàn)中陣亡的國軍將士，祠聯(lián)仍舊。祠前辟有廣場，祠兩側(cè)古樟也是彭玉麟等手植。祠內(nèi)新創(chuàng)編鐘古樂演奏項目，所用編鐘系按湖北曾侯乙古墓出土編鐘仿制。

昭忠祠左側(cè)的浣香別墅，是彭玉麟等當時的住處。進大門是一小院，院中植如筍奇石和名貴花木。別墅分前后兩棟，前為“聽濤眺雨軒”，后為“蕓芍齋”。其間又是一個小庭院，院中有一棵大金桂，形狀如傘，枝稠葉茂。院四壁鑲嵌著魏征、蘇軾、黃庭堅、賀壽慈、鄭板橋、彭玉麟等歷代名人的珍貴碑刻，還有從民間收集的百壽圖碑刻。聽濤眺雨軒和蕓芍齋大小結(jié)構(gòu)略同，左右兩間，中設(shè)雅座。蕓芍齋后有一亭，名“且閑亭”。亭前有一小池，水深且清冽。池中聳立一石筍，彭玉麟以梅花使者的名義，在石筍頂部題“冷云”二字。池畔有一棵高大的紫薇樹，盛夏開花，花期長達百日，人稱“百日紅”。池前石巖壁立，有許多珍貴石刻。尤以彭玉麟題斗大“云根”二字醒目。池上有石板曲橋，過橋即是“桃花洞口，漁人精舍”。此洞不大，卻是天人合一的杰作。洞內(nèi)濕漉漉的石壁上有“第一洞天福地”等石刻，還有彭玉麟題的三個不同寫法的“夢”字。

報慈禪林是彭玉麟悼念亡母修建的佛堂，位于忠昭祠西面，始建于清咸豐八年（1858），由僧房、戲臺、大雄寶殿、海島、前院、后院組成。彭玉麟親題“報慈禪林”門額，并作七律一首。詩開篇云：“為報慈恩建佛場，層樓飛閣盡輝煌”。玉麟父親去世得早，依寡母成長，終生感謝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借此為紀念也。光緒二十九年（1903）重修。大雄寶殿原有佛像及殿和海島，均早毀。1980年修復(fù)，重塑觀世音菩薩供奉殿中及殿后蓬萊仙島等仙佛塑像。

緊挨報慈禪林，是紀念蘇軾的“坡仙樓”，建于1859年9月。登樓可眺望匡廬群峰。彭玉麟訪得清翁方綱書蘇東坡《石鐘山記》墨拓，特請人刻石留存樓上。樓成，彭玉麟作兩聯(lián)，其一云：“開窗納宇宙，把酒對湖山”。其二：“石骨聳峰余，百戰(zhàn)河山增感慨；鐘聲聽浪擊，千秋名士有文章?！迸碛聍胗肿鳌稏|坡·石鐘山記·跋》。

“船廳”建于臨湖百尺危崖之上，形狀如同戰(zhàn)船。彭玉麟是湘軍水師將領(lǐng)，歷經(jīng)數(shù)年生死苦戰(zhàn)，才從太平軍手中奪取石鐘山。他建船廳，用意十分明顯，就是湘軍水師要永鎮(zhèn)石鐘山。船廳船頭高昂，氣吞江湖。

“梅花廳”建于石鐘山最高處，也稱“六十本梅花寄舫”（相傳周圍曾種植60株梅花），起名同樣離不開舟，又稱“臥雪吟香之館”，頗具浪漫詩意。俯瞰梅花廳，整個建筑像一朵梅花盛開在石鐘山上。廳外有一環(huán)形走廊，走廊四周是起伏的山石和青郁的竹木，周圍遍栽梅樹，臘雪飄飄之時，白雪紅梅，映襯高樓，景色十分壯觀。彭玉麟撰聯(lián)云“梅開六十樹，雪是精神，夢寄羅浮忘物我；航受兩三人，花為知己，笑經(jīng)滄海載乾坤?！庇诸}聯(lián)云：“長嘯一聲秋月白，寄懷千古遠峰青?！辈⒆鳌读久坊聂场菲呗梢皇?。詩中有云：“流水小橋溶夜月，浮欄曲榭繞梅花?！迸碛聍脒€在這里臥吟梅花七絕一百首。《寄舫梅花雜詠》：“仙風吹種出蓬壺，生就鐘山六十株。不許紅塵侵玉骨，冰魂一縷倩春扶?！薄懊廊斯前凌F為心，對雪宜橫滕上琴。最是一生奇絕處，高山流水寄情深?！?/p>

月明星稀的晚上，他常常漫步梅廳，凝神欣賞梅花，吟詠梅花。后來，調(diào)任他方，只要路過湖口，必然要上石鐘山看看，有段時間還告假在山上養(yǎng)病。據(jù)《石鐘山志》記載：他“每軍次湖口，必捫蘿剔蘚，流連歌詠，累日不忍去”。

石鐘山天燈塔近旁的一塊巨石上，有一處筆力十分雄健的石刻，題的是“力挽狂瀾”。旁邊還有注釋：“清咸豐七年（1857年）秋，軍門楊厚庵（楊載福）、方伯李迪庵（李續(xù)賓）、廉訪彭雪琴（彭玉麟），水陸會師，擊潰駐守石鐘山的太平軍。謝永祜留此駐防，摩崖紀之”。

上諭亭建在石鐘山東北面懸崖之上，為兩層八角，故又名八角亭，原在通濟門（北門）內(nèi)孝感坊。清乾隆五年（1740年）建，咸豐四年（1854年）兵毀，咸豐十年（1860年）彭玉麟奉命建于現(xiàn)址。亭中央立著一塊高大的石碑，石碑周圍為九條浮雕青龍，盤旋于石框之上，精雕細刻，栩栩如生。碑正面刻著曾國藩書咸豐皇帝上諭，背面是曾國藩書“上諭亭”三個大字。

太平樓面對石鐘山大門，巍然矗立。推窗俯納萬景，目不暇接。太平樓建于1864年，原名“飛捷樓”。樓成之時，彭玉麟正好得到攻下太平天國都城天京的“捷報”，便以“飛捷”名之。彭玉麟聯(lián)云：“敢向煙霞供嘯傲，不妨談笑覓封侯”。

天河起自太平樓前，至桃花洞口止，長約50余米，半繞梅花廳。從太平樓往梅花廳，有天河橋勾連。橋上觀魚，頗具情趣。水中奇石突兀，景致獨特。

2009年8月，在石鐘山東北角的懸崖峭壁間發(fā)現(xiàn)一幅“沒鏃飲羽，誠心石穿”的石刻。該石刻旁注“咸豐丁巳（1857年）重九，諧楊厚庵（楊載福）軍門、李迪庵方伯（李續(xù)賓）破賊處”，據(jù)當?shù)匚幕块T考證，石刻為彭玉麟親題。

石鐘山還有一種四季綻放、永不凋謝的梅花。探賞這種梅花，就不受時令和氣候的限制了。這種梅花鐫在石壁上，刻在石碑上，同樣鮮活，同樣生動，同樣賞心悅目。浣香別墅中院東墻上鑲嵌著蘇軾梅蘭竹菊四塊長條形碑刻。其中兩塊梅花碑，各刻一樹梅花，干粗、枝少、花稀，一順一倒，十分有趣。旁有題詩云：“開降陰陽上下交，地靈契我不相饒。乾坤多少真情趣，為寫丹青看雪梢”。西墻上有彭玉麟一塊橫梅碑，虬枝斜出，梅花含笑。配詩云：“纖塵不染玉生光，出浴梅妃靚淡妝。記得吟香亭子上，美人輕著綠蘿裳”。并且深情吟唱：“我似梅花梅似我”“英雄氣概美人風”。

梅花亭北面梅塢中陡立的石壁上，彭玉麟鐫刻了一幅大梅花，自稱為“老梅”。枝干蒼勁屈曲，象征“世路崎嶇直道難”，梅花昂首怒放，充分表現(xiàn)了梅花不畏天寒，嘯傲冰霜的清高稟性。

出桃花洞口，沿天河畔長廊往前走，天河橋近旁“歸去亭”壁上，原有彭玉麟醉寫梅花碑。當時，已升任江蘇巡撫的李鴻章派人給彭玉麟送來了一對海鶴。他十分高興，酒后乘醉畫了一幅梅花，并配詩云：“狂將粉壁潑松煤，醉墨縱橫寫老梅。昨夜月明松路冷，引他千載鶴歸來”。又云：“一池清淺影橫斜，借作孤山處士家。吩咐新來雙鶴子，天寒為我守梅花”。

走進紫云廊，沿曲廊前行，路過一片石林，舉目只見觀音殿南面外墻有一塊大梅碑，梅花乍放，煞是好看。這是彭玉麟醉后思鄉(xiāng)時畫的梅花。配詩云：“自從一別衡陽后，無限相思系雪香”。故園千里，消息不通。他惦念著老家衡陽的梅樹，再憶吟香亭往事，關(guān)山阻隔，也只能“歸夢到瀟湘了”。

彭玉麟的詠梅詩在我國歷代詠梅詩中獨樹一幟：唯美、率真、情深、直白，詩句清麗動人，敘事、寫景、狀物、寄懷，語言出神入化。石鐘山上尤顯玉麟風骨。

【考證石鐘山】

石鐘山分上下兩座山，兩山相距約1200米。大自然造就了石鐘山形的奇特，聲的奧妙，色的絢麗。尤其是它的“鐘聲”，讓人驚奇，這“鐘聲”的境界，在于一個“空”字。這“空”聲是來自洪荒時代的聲音，悠遠峻冷，天地震驚。這聲音帶著鐵質(zhì)，帶著峻冷，經(jīng)過歷史的打磨，竟變成一部活的歷史，讓人品鑒。

石鐘山的得名曾引起千年爭論，究竟是擊石有聲、水石相搏得名，還是山形如鐘以形定名？

距今1600年前，我國古代第一個尋找石鐘奇音的名人，是北魏水文地理學家酈道元。他在《水經(jīng)注》中說：石鐘山“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若洪鐘”。也就是說，洪鐘聲音來自于深潭，這個深潭究竟是在哪個山巖呢？自唐以后，誰也不清楚。

距今1200年前的唐代晚期，我國古代第二個來尋找石鐘奇音的名人，便是江州（今九江市）刺史李渤。他不僅在上石鐘山找到酈氏所說的深潭，還在深潭的谷口發(fā)現(xiàn)雙石，也就是他在記中所說的“得雙石于潭上”。其中一件響石立于石磯東端西巖壁間，呈紡垂形，高與中部直徑均為1.3米。敲擊的聲音不清亮，這就是李記中“南聲涵胡”的南聲石。此石下偏北2米處巖洞間，也有一件靴狀形響石，扣出的聲音清亮悅耳，這就是“北聲清越”的北聲石。

距今936年前，我國古代第三位來尋找石鐘奇音的名人，是北宋文學家蘇東坡。公元1084年，48歲的蘇東坡率領(lǐng)全家兩位夫人、三個兒子和仆人，從九江乘船來到湖口，舟泊虹橋港，就近游覽了上石鐘山崇壽院等景點。正值明月東升，西灣湖上波光粼粼。蘇東坡作出一個大膽冒險的決定：月夜泛舟石鐘山絕壁下，尋找石鐘奇音。開船前，他和大兒子來到上鐘觀音閣，朝拜了觀音大士，還留下了《上觀音閣》詩。他倆隨小船出港，經(jīng)古仙洞前，于觀音閣下將船轉(zhuǎn)向西北行駛，再將船轉(zhuǎn)向東北。其西面是水流較急的鄱陽湖，如有風浪，容易發(fā)生船翻人亡的危險。而西灣湖屬內(nèi)湖，主要是鄱陽湖回流之水形成的，水面平緩，船家才敢送蘇氏父子二人至英雄石下。所留《石鐘山記》名傳千古。

到了距今161年前，彭玉麟軍旅之余多次探訪石鐘山洞。彭玉麟盡管對宋代大文豪蘇東坡由衷敬佩，但對《石鐘山記》所闡述的觀點卻不予茍同。他多次深入山下巖洞，憑著他的大膽果斷和觀察入微，發(fā)現(xiàn)了許多不易被人注意的奇景和遺跡。

1859年農(nóng)歷七月二十九日傍晚，彭玉麟陪曾國藩等湘軍將領(lǐng)再次游覽石鐘山溶洞。他作《石鐘洞敘》以詳盡的筆墨記述了石鐘山洞中之奇：“洞濱江倚湖，冬湖落，則門出焉。透漏玲瓏，莫可言狀。左右旁通，上下數(shù)疊，曲折寬敞，可容千人”。并告訴人們，洞壁旁歧多小詩，均新奇可喜，如“我來醉臥三千年，且喜塵世無人識”“小憩千年人不識，桃花春漲洞門關(guān)”等。這些以前的文獻資料都沒有記載，他能發(fā)現(xiàn)并記錄下來，彌足珍貴。他通過反復(fù)考察，得出石鐘山以形定名的結(jié)論：“蓋全山內(nèi)空，如鐘覆地，而石鐘山亦中多空洞，且山勢上銳下寬，似宜以形論，不以聲論。蘇子……乃過其門，未入其室也?！迸碛聍脒€說“天下水中山多矣，……不獨此山為然。”

這個觀點與曾國藩一致，曾公在《游石鐘山日記二則》中也寫道“石鐘山者，山中空，形如鐘”。并認為蘇東坡的錯誤在于“乃過其門，而未入其室也”。

可惜，如今崖邊觀景棧道因多年風吹雨蝕，已關(guān)閉維修。不能親睹彭玉麟描繪的“透漏玲瓏，莫可言狀”之景。

但他在石鐘山留下的寶貴物質(zhì)遺產(chǎn)和精神遺產(chǎn)，永遠值得后人稱頌和敬仰。

不管是1859年，還是2020年，站在山的最高處，頓覺天地寥廓。石鐘山，像一位堅毅的勇士矗立在一片汪洋之上，腳下是中國最大的淡水湖——鄱陽湖，煙波浩渺；右手邊是中國最大的江——長江，直瀉千里。千百年來，湖水北去，大江東流，石鐘山笑看大浪滔滔，水分兩色，一切盡在眼底。遠處匡廬秀色若隱若現(xiàn)，近處舟楫云集來往穿梭，傍晚時分更是“天際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際一時紅”。奇妙得無可名狀。

借用盧象賢的《石鐘山瞻彭玉麟遺跡》一詩作為本文的結(jié)尾吧：

石鐘山上遍滄桑，雪帥梅圖尚在墻。

剛直正堪勤報國，烽煙不礙漫吟香。

海軍當日培苗壯，廉政于今樹范良。

千載江湖未空守，小姑終見有彭郎。

廖和平，1971年生，衡陽市湖湘文化研究所研究員，衡陽市大湘水文化編輯部總編輯。編纂出版有《衡陽一本通》系列、《天下南岳》叢書、《崛起的衡陽》三部曲和《衡陽文化大典》等地方文化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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