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思良都之竹秀園:一個商業(yè)帝國曾從這里出發(fā)
郭樂郭泉兄弟,是我心目中的商業(yè)英雄。
“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將必發(fā)于卒伍”,這對出生在中山旗山西麓,翠竹繞村的竹秀園兄弟,作為中國四大百貨之一的永安公司的創(chuàng)立者,從傭工、水果商起家,聯(lián)手創(chuàng)建兼營百貨、地產、保險和銀行的郭氏永安集團,最終執(zhí)掌中國百貨行業(yè)牛耳,其長袖善舞縱橫捭闔的經商傳奇,至今仍為世人津津樂道。
天高云稠,風行草偃。我們游走于百年后的竹秀園,同處同一個地理空間的代入感正潛滋暗長,在“瑯玕起鳳”的竹秀園村牌坊下,我們不禁對這個古村落的阡陌閭巷,一磚一瓦仔細打量。是什么樣的鄉(xiāng)土故事與宗族榮光,滋養(yǎng)了郭氏兄弟,令他們有足夠的膽識和聰慧足以捕捉外界稍縱即逝的商機和新奇變化,一個在上海十里洋場叱咤風云的商業(yè)帝國原點為何偏偏就歸攏于此。撥開歷史深處的迷蒙煙云,剔除人云亦云的附會傳說,我期希竹秀園的面目會隨著我們探尋的腳步而漸次清晰。
擇竹而居的郭氏先祖
據(jù)聞,竹秀園緣起竹子。明代嘉靖年間,已在槎橋(茶其落)落腳的郭氏開村始祖郭秀峰,見此處翠竹成林,溪水潺潺,便從鄰村遷此建村,從此郭氏就不斷在這里繁衍生息。如今成片的竹林已很難尋得,村前屋后倒是有一小簇一小簇的竹子零星閃現(xiàn),好像仍在極力證明祖輩們的慧眼獨具。曾經的“溪流”存續(xù)不絕,穿村而過的“秤鉤灣”“馬恒河”挾裹著“小村往事”日夜不息,向岐江流去。
“郭”姓為村中大姓,后陸續(xù)有“歐、蘇、吳”等姓遷入,多為水上人家。2015年底,為編撰《南區(qū)志》收集素材,我陪同暨南大學漢語方言研究中心教授高然,到竹秀園采錄方言。聽村中老人談起,當年的水上人家自石岐海自船上岸,開荒定居。漸成村落,初名歐園仔,后易名“長溪堡”,1950年后剔除“堡”字,直稱“長溪”。老人們的言語間,還隱隱能感覺到早年的“本村土著與水上外姓人”由排斥到融合的悠長往事。先到為主,后到為客,千古皆然。然而,歲月有功,現(xiàn)在長溪和竹秀園統(tǒng)歸竹秀園經聯(lián)社管轄,更多的村民認為長溪是竹秀園的一個生產隊或者一條街道,兩村互有通婚,彼此難以分割。如今思之,新舊竹秀園合分之事,只不過是“年深外境猶吾景,日久他鄉(xiāng)即故鄉(xiāng)”的又一樸素注腳。
白手起家建永安的郭氏兄弟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1892年,竹秀園洪水肆虐,家園破碎。18歲的郭樂為求生機,只身遠赴澳大利亞謀生。和他的先祖郭秀峰篳路藍縷,拓荒墾殖相比,這個字鸞輝,號景崇的年輕人將在以后漫長的日子里,胼手胝足創(chuàng)建自己的商業(yè)帝國——永安公司?;蛟S,在他即將登船遠航回望故土時,就已經暗暗許下了“光宗耀祖”宏圖大愿。
果不其然,40年后(1932年),一棟名為“沛勛堂”的西洋風格建筑在竹秀園拔地而起,整個中山縣轟動一時。時任縣長的孫科(孫中山之子)還前來為沛勛堂剪彩。這是郭樂為紀念其父親郭沛勛而建。此時,永安公司商業(yè)帝國如日中天,已經躍居“四大公司”(先施、永安、新新、大新)之首。除了澳洲悉尼,它先后在香港、上海開設公司,并在英、美、日等國設辦莊采辦百貨,享譽國內外。
前些年,我慕名而至,參觀沛勛堂。整棟建筑由澳洲工程師設計,坐北向南,為仿英式三層建筑,置有塔式鐘樓,面積超過510平方米,庭院中有一直徑為3.5米的噴水池,圓形噴水花塔高2.3米。在沛勛堂一樓的大堂的墻壁上,我看到了沛勛公及其后裔的照片,還有一幅1925年農歷9月18日沛勛公80大壽全家合照,大人小孩共有35人,個個正襟危坐,卻面容祥和。當時的郭家正可謂花團錦簇,烈火烹油,郭氏家族的榮光盛極一時。
郭樂經商起于“忠厚聲譽”,成于“果敢勇毅”。初到澳大利亞,他在悉尼市郊的菜園當傭工,勤扒苦捱,才勉強立足。1897年8月1日,郭樂迎來了其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原來在堂兄郭標和馬應彪合開的永生果欄打工的他經過一段時間的積累,終于自立門戶,他與旅居悉尼的幾位同鄉(xiāng)合資,盤下了一位華僑商人的果欄“永安棧”果欄,改名為“永安”果欄,自己也從打工仔一躍成為司理。據(jù)說,有一次銀行多付了他500澳磅,郭樂卻臨財不貪,如數(shù)退還,在中西人士中贏得了忠厚聲譽。也許正因為是良都人對誠信原則的恪守,在經過多年的漂泊、萬般的磨難后,“永安果欄”才能從渾沌中走出,在外邦異域的商圈中崛起。
△民國拾年(1921年)上海永安紡織股份有限公司股票
信譽值千金,資本逐利而動。羽翼漸豐的郭樂在華僑的支持下,集資200萬港元,籌辦上海永安百貨公司。1915年,上海南京路上,五龍日升樓茶館,郭樂郭葵兄弟親自坐鎮(zhèn),派2個伙計,在熙來攘往的人流中,一人站路南,一人站路北,從其身邊每過一個行人就往口袋里放一粒豆子。幾天后,經過清點豆子他們得出南京路南側的人流量大于北側的結論,永安大樓就這樣坐南朝北,造在了正在籌建中的先施公司的對面。郭氏兄弟“數(shù)豆計客”的傳說,以及伴隨傳說透露出來的那種精明和扎實,如今成為經久不衰的商業(yè)素材,為各種影視、商業(yè)文學創(chuàng)作者偏愛。
今年4月,到上海出差,我特意又來到了南京東路上的永安百貨。華燈初上,繁華如昔。當年的傳奇故事并沒有風云流散,那塊老永安公司的金漆招牌仍牢固的緊貼在大樓側門入口處,與其說被用來證明其古老,不如在暗示自己曾經的榮光。數(shù)株茂盛的茅草從樓體磚縫里探出頭來,眺望著那些漫長無聊的歲月。突然記起,編修《南區(qū)志》時,雷根成老先生(南區(qū)渡頭人,曾返聘為《南區(qū)志》編撰)提及,上海有個講中山“環(huán)城話”的“永安里”,至今仍在,可惜公務纏身,無暇覓得。原來“永安里”是永安公司專門建造的員工宿舍,為那些千里遷徙,始終跟隨的竹秀園族人精心打造的溫馨家園。
從某種角度而言,永安公司的成功或許并不僅僅歸功于郭樂個人,更多的是良都故土那些敢于萬里輾轉,初心不改的竹秀園族人,在從澳洲到本土,又從香港到上海不斷拼搏的過程中,形成的吃苦堅強,開拓進取和合群團結精神的集體勝利。而作為帶頭人和掌舵者,郭樂能始終用一套理想信念,由內及外地刷新著組織成員的精神世界,讓每一個微觀的組織成員都對宏觀的事業(yè)有一種信仰和忠誠。此種手法和情懷,足令現(xiàn)在好多企業(yè)家自嘆弗如。
盛德懿行的郭母蕭太夫人
1934年7月7日,雨落竹溪園。
村內里巷喧鬧,白馬素車穿行。一場可以足可占據(jù)當時各大媒體頭條的周年祭正在竹秀園學校運動場上進行。祭奠的人是“僑商劍俠”郭劍英的母親,一位普通的竹秀園民婦。但《郭母蕭太夫人哀思錄》記載,除了親朋好友,大批當時叱咤中國政界、軍界、文化界的重量級人物的都紛紛予以熱心關注。如為封面題簽是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和檢察院院長于右任,隨后題字的是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題遺像橫額的是中央委員胡漢民,遺像贊辭和墓志銘的撰寫者為吳佩孚的秘書長楊圻。為遺像題詞的為光緒三十年(1904年)末科榜眼朱汝珍。為烈女立傳雖是中國的傳統(tǒng),但是什么原因,讓這些不同性格、不同立場的各路名人集合起來,為一個病故于中山竹秀園的民婦如此著墨?
翻閱瀏覽《郭母蕭太夫人哀思錄》時,我感覺到一個極為熟悉的故事:竹秀園一個底層家庭,辛勤勞動走出貧困,單親母親含辛茹苦培養(yǎng)出獨子,是當時中國底層逆襲勵志的無數(shù)個故事之一。如今兒子功成名就,母親卻溘然長逝。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傷感故事或許觸痛了當時各界名流的內心柔軟處。
蕭氏并非只做“撫孤事老,米鹽瑣屑”之事,更是一位心存大義之人。在郭劍英的《先妣蕭太夫人行狀》中也寫道,母親蕭氏就是一位“戒奢靡,尚儉約,樂善好施,志存兼濟”的人,時常勉勵郭劍英要為社會公益和慈善事業(yè)“悉力以赴”。她還以劍英的父親不顧家里困難,熱衷服務家鄉(xiāng)公益為例,為兒子樹立做人的榜樣,并教育他交友時要“擇善去惡”。無論生活有多么困苦不堪,這位母親都能從黃連里咀嚼出其中的甜美和個人堅守。她活的是何等瀟灑。在她的眼中,生活既是如此艱辛,又是如此美麗!
“僑商劍俠”郭劍英絕對是郭氏家族后輩中的佼佼者。其秉性聰慧,有勇有謀,曾在堂伯父郭樂在悉尼等地永安公司任副司理。在海外經商積累經驗后,返穗創(chuàng)辦紗廠粵莊,后又到香港與同學王季原創(chuàng)辦勝斯酒店,并任職經理及董事主席。因經營得法,勝斯酒店成為社會上流人士聚集之地。在香港淪陷期間,勝斯酒店收留了許多中國文化名人,其中包括躲避日寇追逼為“中共中榮”登臺獻戲的蝴蝶和梅蘭芳等。
可惜,天妒英才,這位心懷民族大義的商業(yè)奇才不幸死于空難。1947年初,郭劍英參加了南京的國民大會。郭劍英曾向蔣介石諫言:不要再打內戰(zhàn),共建共和。但蔣不聽,乘飛機返回時,他所乘坐的呂宋小姐飛機遭到空難,沉沒于呂宋海中,縣政府也曾為他開辦了一次隆重的追悼會。
斯人雖遠去,傳奇卻依然。前天,我和友人路過竹秀園學校運動場,84年前的那場周年祭似乎都風流云散,渺無蹤跡。一切安靜平實,緩慢悠長,溫和的記憶卻又不容分說地闖到每一個人面前。我想,沒仰視不俯瞰,只是忠實平靜的記錄,打撈這個古村落的歷史碎片,且看竹秀園先賢曾經風云傳奇。
信息來源:農工黨中山市委會
作者:羅祥
部分照片來源:黃劍華、《南區(qū)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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