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華?明朝未年漢水上中游形成的寨堡
（史料探究隨筆之二）
王耀華
漢江，史稱漢水，是長江最大的一條支流，全長3000多里。她發(fā)源于秦嶺深山山間溪流，映照著漢河星光，那山巔溪流、融化的雪水，從高懸的山澗，從峭壁斷崖上飛瀉而下。匯納百川，滔滔向東，百折不撓，勇往直前，攜高山而穿平原，越秦巴而奔鄖襄，貫荊楚而吐云夢，出漢口而入長江，奔騰于華夏大地的腹心地帶。
在秦嶺的萬山群峰之間，流水肆意深切，坡嶺臺塬相間，形成了千姿百態(tài)的漢水流域文化生活習俗。上古先民，誠樸而又愚昧，在他們眼中，秦嶺就是一條龍。因為它山嶺逶迤，排列成陣，騰挪奔躍，興風作雨；或者若隱若現(xiàn)，神態(tài)莫測，忽又偶露崢嶸，雷電交加，它為漢江兩岸農(nóng)耕作物帶來了年復一年的豐收，也給沿岸居民帶來了洪澇災害。他們乞求上天給他們帶來風調(diào)雨順的好年景，偉大而無所不能的神給他們賜福健康。民眾對儒、神道及佛教的依賴性俞來俞強烈，他們修建了成千上萬座道院和佛廟，寄托一種信仰，遵守一種心靈美好的愿望，燒香拜神敬佛，以求達到心靈的凈化。
數(shù)千年來，漢江流域的先民們就在漢江兩岸居住、生活、勞作。他們的生活習性和習俗隨著朝代的更迭也在起著些微的變化甚至說改變，特別在進入到明末時代，由于連年明軍與農(nóng)民起義軍的戰(zhàn)爭和搖黃土匪的騷擾，四川川北一帶緊挨漢中的州縣已是十城九空。漢中盆地遭受的損失也十分慘重。為了減輕戰(zhàn)爭的損失，特別是搖黃土匪對縣城、村鎮(zhèn)的禍害，川陜一帶、長江流域乃至漢江流域沿江、沿丘陵、挨鄰淺山一帶的富裕州縣、村鎮(zhèn)，為了自保，有條件的都自主籌款建起了山寨和城堡，即山里建寨，平壩建堡。陜南寧羌州有五丁峽堡，西鄉(xiāng)縣有黃草坪堡、驚軍壩等六堡。沔陽賈旗村建起了賈旗寨，這是川陜茶馬古通道上一條重要的交通要道，連接著褒斜棧道，是漢中通往關中最便捷的大通道。
寨堡作為冷兵器時代自保、防御的軍事化設施，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至遲自漢代末年始，每當社會（區(qū)域乃至全國）發(fā)生劇烈動蕩之際，許多地區(qū)都會出現(xiàn)大量名目不一、性質不同的寨堡，成為影響敵對雙方勝敗、局部社會安定與否的重要保證之一。
其實，寨堡不僅僅是一般民眾躲避戰(zhàn)亂、自保身家之重要依托，也能成為另一方勢力御敵的工事。換言之，對于社會穩(wěn)定而言，寨堡的功能是雙向的，既可以御寇，亦能夠資敵。于是，一些山區(qū)因為有寨堡，雖持續(xù)動蕩卻不至于崩潰，同時亦發(fā)現(xiàn)，這類山區(qū)社會動蕩之所以長期持續(xù)，正是由于寨堡的作用。川陜楚交邊山區(qū)及漢水流域的州、縣和大集鎮(zhèn)，明清時期寨堡修建多，利用率高，就是官軍久攻不下、反清勢力和搖黃土匪勢力累剿不滅的重要原因。
明末盧象升提督鄖陽軍務時，借鑒其鎮(zhèn)守南畿的經(jīng)驗，在轄區(qū)內(nèi)奉行“立寨、并村、清野、設伏” 等御敵之策，并且專門訂立立寨并村的相關條例以指導實施。此舉有力地推進了山區(qū)修寨筑堡之事?！?a href='/shannxi/' target=_blank>陜西通志》記載：明末崇禎、清初順治年間，各地許多忠烈之士皆曾修寨筑堡保境安民。他們以寨堡為依托，保民避亂或抗敵，得到地方民眾擁護與支持。
明清之際，寨堡成為漢水上、中游山區(qū)及川陜鄂一帶民間躲避戰(zhàn)亂、自保身家之主要依托。史稱：鄂西北上津縣有姨娘寨、北山寨。竹山縣有圣母寨、中山寨。鄖西縣有金花寨、廖家寨。竹溪縣有得勝寨、將軍寨、紅心寨。川東北巴州舊有石城、雪峰山等11堡，正德年間又新筑鷹嘴、高眉等10堡，通江縣有馬鞍寨、花石寨、船頭寨等寨，又有黎樹等51堡。南江縣有諸葛等寨，又有柏林、兩河口等26堡。閬中縣有唐清、全子、章溪等62堡，南部縣有思依等118堡，廣元縣有焦壩等37堡，昭化縣有曲回等24堡。其中大部分寨堡都是明朝末年戰(zhàn)亂年代修建的。
秦巴山區(qū)、漢水上游，要說建堡，數(shù)城固縣數(shù)量最多。從明朝崇禎七八年間開始，漢中平原連年遭受戰(zhàn)爭侵襲，大明軍隊與李自成、張獻忠農(nóng)民起義軍連年在西鄉(xiāng)、洋縣、城固、南鄭、沔陽、寧羌等州縣打仗。盤距在南鄭碑、元二壩的搖黃土匪也伺機到各州縣騷擾、破壞、搶劫，鬧得各州縣民不聊生，謠言蜂起，商家無心經(jīng)營，農(nóng)家無心耕種，官府一門心思調(diào)兵遣將對付農(nóng)民軍，哪有閑暇管顧民眾死活。
于是，在崇禎十五年（1642年）正月十九日，城固縣上元觀鎮(zhèn)告老還鄉(xiāng)的進士張鳳翮，就帶頭捐資，提議修建南樂堡。張鳳翮是天啟五年進士，歷任御史、云南巡按、三吳學政。因論政事維護朝廷吏制，建議丁隨糧行，朝廷采納，調(diào)任浙江按察使，繼而升任江西巡撫。崇禎末年卸任，榮歸故里城固縣上元觀鎮(zhèn)。
張鳳翮回鄉(xiāng)后，十分關注家鄉(xiāng)水利和村落安全。昔時上元觀鎮(zhèn)一帶地勢低洼，鎮(zhèn)北側離柳林的漢江河道南岸，僅有三四里地。漢江一旦發(fā)洪水，必淹上元觀。民眾零散居住，易受洪水和盜賊侵害。人無安居，何以安民。張鳳翮先找到家族內(nèi)德高望眾的長輩，講明自己的觀點和看法，得到長輩的認可和動員，積極支持他捐資修建南樂堡。抽調(diào)族內(nèi)能工巧匠察看地形，捐資籌劃，參與修建，選定上元觀鎮(zhèn)(老街) ，地勢較高處修建城堡，使周圍散居民眾遷居其中。因此舉為民著想，四方民眾踴躍參加修建，從地理位置和地形上看，上元觀鎮(zhèn)呈“鱉” 字形，鎮(zhèn)子上四條小街直通鎮(zhèn)外。計劃修建城墻為磚土結構，并有東、南、西、北四座城門，四個城門樓建筑獨特，垂脊飛檐的四角翹角角檐，每個角檐雕有四個獸頭。城門樓分三層，飛檐畫棟，底闊頂尖，高聳入云，十分壯觀。東南西北均有護城河，護城河寬約一丈八尺，水深八尺，水清如鏡。護城河上搭著松木板板橋，一丈二寬、兩丈長的板橋，白天都展展地橫在護城河上，方便進出之人行走。天黑之后，板橋被高高懸在城門口外，放板橋的繩索控制在城樓上，遇有軍情和匪情，一旦鑼響，民眾都拿上棍棒上到城墻，抵御外侵，防范災患。
十個月之后，一座南北長170丈、東西寬155丈的南樂城堡修建完工。南樂堡修成后，張鳳翮召集堡內(nèi)萬余人訓誡，他說：“百姓建堡的作用就是防賊防匪。百姓守之亦可拒賊，賊拒之可抗官兵，我等拼死力也不能將城堡丟失，被賊匪奪去。為此，訓練民眾守城技能則為當務之急矣?！痹谒奶嵝押蛣訂T之下，南樂堡的民眾組建護城隊，抽調(diào)四千青壯年集中訓練，每一座城樓有一千人守護。他們?nèi)嗟馆喠髦凳爻菈Π卜?，輪流接受訓練，突擊搶種搶收，既不誤農(nóng)時，也不誤值守，堡內(nèi)嚴格按時辰鳴鑼報平安。諸多事項，在張鳳翮的監(jiān)管之下，做得有板有眼，像模像樣。
明末清初，在漢水上、中游一帶活動的李自成、張獻忠及搖黃和反清復明勢力，戰(zhàn)與守無不圍繞寨堡進行。在鄖、房、二竹及白河、紫陽、平利、石泉諸州縣，保境安民的寨堡極多，在大大小小的戰(zhàn)亂中，在敵我雙方的相互攻守中，這些寨堡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鄉(xiāng)人筑寨結鄉(xiāng)兵以守，民得安堵無恙?！备胬线€鄉(xiāng)的張鳳翮是個見多識廣的老官員。他清楚地知曉建堡和守護同等重要，要想守護好，除了建章立制認真履行好職責外，加強訓練則是重中之重。
張鳳翮的一個老部下，曾在江西當過錢糧御使的杜文繼，比他遲兩年回到安康老家。他在給張鳳翮的來信中稱：“……興安府內(nèi)的眾多古關、寨、堡，多在修建。如安康縣鳥溝建了三堡，雙峰建了十三寨；洵陽縣興平、構皮、黑山建了山寨；白河縣白崖、萬全、興隆、華皮等處建了十個山寨；紫陽縣烏龍、高峰、天保、清和、保元、松林都建起了山寨；石泉縣的三臺、香子、遺羊，都選擇高地建起了寨、堡。總之，為保一方平安，當?shù)赜忻母粦艟诰栀Y修建寨堡，防匪防盜，以圖自保。你地也可仿效安康，動員富戶捐資修建寨、堡，防匪自保，尤以甚慰……”張鳳翮提倡捐資修建寨堡的善舉，影響了城固縣，帶動上元觀附近的龔家村、王家村、徐家村、劉家村都建起了堡。至此，以南樂堡為中心的民眾自衛(wèi)防御體系修建完成：出東門七八里有徐家堡；出北門五六里有王家堡；出西門三四里有龔家堡；出南門四五里有劉家堡，幾個堡遙相呼應，互為支援，聲勢浩大，效果顯著。距縣城三四里地的關王村也建起了關王堡與縣城聯(lián)防，相互策應，這對保境安民起到了積極作用。在此后幾場搖黃掠地的災禍中，修建了寨堡的龔家堡、王家堡、徐家堡、劉家堡和城邊的關王堡都未曾遭受掠劫、殺人之災禍，而那些無力修建寨堡的村鎮(zhèn)，則被南山的搖黃糟踏、洗劫得不成樣子。
舉萬人之力，集能工巧匠數(shù)百人，歷時十個月修建一座容納萬余人居住的城堡，張鳳翮真可謂大手筆，大動作。一個曾是朝廷二三品的大官，并且已經(jīng)告老還鄉(xiāng)，為了不使家鄉(xiāng)遭受流軍、土匪、搖黃的迫害，帶頭捐資修建南樂堡，真可謂是高風亮節(jié)的好官員，他不但受到當?shù)馗改腹俚某缇矗彩艿疆數(shù)孛癖姷膿泶?。張鳳翮為官二十多年政績顯著，朝廷下旨令在城固縣縣城南北街道中部建石牌坊一座，旌表其母。石牌坊氣勢宏偉，巍峨壯觀，高約四五丈，寬約四丈余，上有萬歷朝書法大家董其昌手書“南國文宗”四字。
張鳳翮是因病告老還鄉(xiāng)回家養(yǎng)病的，在回鄉(xiāng)的數(shù)年中，為家鄉(xiāng)做了諸多值得稱道的好事、善事。崇禎十六年春夏之交，在南樂堡家中病逝，卒年不足六十歲。
在漢中府管轄的諸多州縣中唯有城固縣修建了六處城堡，這在兵禍連年的明末和清初，對地方的保境安民確實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民眾安居樂業(yè)的前提是國家安定，社會穩(wěn)定，沒有戰(zhàn)爭，沒有流血犧牲，沒有民眾流離失所。
然而，崇禎十六年（1643年）臘月十七，盤踞在南鄭縣水磨村付家溝天然溶洞里的一支秦可多的搖黃（土匪）隊伍，一夜之間襲擊了私渡、天明、二里、鹽井四個村鎮(zhèn)，本來這支一千六百人的搖黃隊伍計劃分別襲擊六處地方。其中包括新建的南樂堡、劉家堡，只因南樂堡有護城河阻擋未曾成事。后來在劉家堡試圖攻堡，被堡上守民用弓箭強弩和石塊打傷數(shù)十人而倉惶逃命，這支三四百人的搖黃隊伍在平壩里沒占到便宜，便把氣撒在山里。一氣之下，把鹽井村屠了村：村里十三戶，男女老少四十七人一個不留全部殺光。牛、羊、豬、雞和糧食財物，搶得凈光。三天之后，城固縣知縣司五教親率縣衙二三十人前往鹽井村查看，了解情由，安埋死者，料理諸多事宜。鹽井被屠了村的事，在南樂堡這一帶引起了極大震動。有人看見是個年青人帶頭殺人屠村的，有人說這支搖黃（土匪）隊伍的頭兒是大土匪姚章儒當年在四川南江撿了個七歲的娃兒，現(xiàn)在才二十幾歲，這個娃兒命硬，火燒不死，水淹不死，大雪天凍不死，是個“鋼命之人”。當年這個娃兒十八歲時，姚章儒給他干兒子秦可多六十個人讓其自行發(fā)展，沒想到幾年功夫，隊伍竟擴充發(fā)展到一千五六百人。在這幾年當中，秦可多轉戰(zhàn)川、陜、甘、豫、鄂數(shù)省百十州縣，礪煉得已十分機動、靈巧，大小戰(zhàn)事經(jīng)歷了百十場，膽量和戰(zhàn)場應變能力提高了很多。當明朝大軍剿滅大順、大西軍的重要時刻，大部分搖黃隊伍分別參與到李自成、張獻忠的大順、大西軍的與明軍的戰(zhàn)事中去，唯有搖黃之首姚章儒的干兒子秦可多沒有參與，而是躲到四川通江，一步步碾轉到南江，扎居在川陜交界處。在他干爹姚章儒當年盤踞的山頭，幾易據(jù)點，最后落腳在南鄭縣水磨村付家溝天然溶洞里了。
這處天然溶洞很大，最多能容納三四千人，是當年附近民眾為躲避戰(zhàn)爭和土匪藏匿的一處較為隱秘的溶洞。它在一座高聳如云的名叫大神山的半山腰處，周圍野草漫布，荊棘叢生，溶洞口有兩棵腰圍粗的大槐樹和五棵香樟樹。周邊山上松樹、雜木、小樟樹、灌木樹、刺杉樹等鋪天蓋地。這處溶洞遠離山路，它在一大塊低洼地的半山腰，那塊低洼地樹木茂密，土地肥沃，南北長有四五十丈，東西寬有二三十丈。樹林東側住著兩戶山民，他們搭建著幾間毛草棚屋，在附近地里種著包谷、洋芋、紅苕和蔬菜。山民們居住很零散，一般都集聚在離水、離耕種地較近的地方，便于生活，利于勞作。他們大部都是從戰(zhàn)事頻發(fā)的外地逃到這塊相對平靜、安全的地方舉家重新過生活的。他們希望社會安定，更希望在穩(wěn)定的環(huán)境中種莊稼、種蔬菜、生兒育女，然而，到處打仗，官府不斷拉兵拉伕，李自成、張獻忠的義軍也在拉兵拉佚，搖黃土匪也在拉兵拉伕。唯有這山區(qū)洼地才是一處安閑、靜寂的世外桃源。
一條丈把寬的小溪，匯聚了從遠處山崖深處流出的一股山泉，一尺多深，清澈見底，冰涼刺骨，自西向東南方向流淌，悠悠然、靜悄悄，不時地濺起雪白的小小浪花……
（二0二一年九月廿九日 上午10.45分落筆）
【作者簡介】王耀華，生于1952年農(nóng)歷2月23日，大專文化程度。喜歡讀書，喜愛文學，喜好鉆研，對詩歌、散文、小說有濃厚興趣。1972年學寫詩文。1977年在蘭州軍區(qū)《民兵建設》雜志發(fā)表詩歌、散文數(shù)篇。1992年開始短篇小說寫作，先后在省內(nèi)外《新大陸》《百花》《滇池》《莽原》《拓荒》發(fā)表中、短篇小說《生存》《除夕夜》《深山小鎮(zhèn)》《大山里的故事》《人與狗》《大山忠魂》《河對岸那座舊磨坊》等二十余篇。另外，有雜文、散文、游記、散記、詩歌幾十篇，大都在省農(nóng)行局域網(wǎng)上刊發(fā)。2015年出版長篇歷史小說《最后的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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