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美女高知沈瓊枝的原型是張宛玉，張宛玉又是誰？
作者：劉永
《儒林外史》是清代文學家吳敬梓撰寫的一部反映明清時期知識分子和讀書人生存狀態(tài)的古典小說。書中描寫了在古代科舉制度統(tǒng)治之下的眾多文人形象，他們或醉心科舉、執(zhí)著功名；或故弄風雅、欺世盜名；或助紂為虐、欺壓百姓；或潔身自好、超然不群。其中最為我們熟知的典型代表人物就是“范進中舉”的故事。
曹雪芹撰寫《紅樓夢》是為閨閣立傳，塑造了眾多閨閣女兒形象。吳敬梓的《儒林外史》則是為眾多文人知識分子畫像，惟妙惟肖地刻畫了他們的言行，語言簡潔，寓意豐富，多含幽默諷刺。按照賈寶玉著名的“女兒論”說法，《儒林外史》里的多數(shù)人物就是他認定的追名逐利的須眉濁物了。
然而，在這個以男性為主的知識分子群體中，吳敬梓特別描寫了一位女知識分子——沈瓊枝。她如同一枝在冰雪世界中傲然屹立、迎風怒放的紅梅，分外引人注目。
一、能文能武的傳奇女子——沈瓊枝
沈瓊枝這個人物出現(xiàn)在《儒林外史》第四十回。揚州鹽商宋為富依仗財勢，下重金禮聘，蒙騙沈大年、沈瓊枝父女倆，妄圖讓品貌兼優(yōu)、才十八九歲的沈姑娘給她當小老婆。于是，上當醒悟過來的沈大年就去打官司，希望官府主持正義，解除這樁婚約。宋為富惱羞成怒，花錢賄賂了縣官，說沈大年無理取鬧，判他驅(qū)逐出揚州城。
沈瓊枝一邊安撫父親，一邊只身前往宋家，冷靜地觀察、應對。在富麗堂皇的宋家，沈瓊枝不為眼前的富貴浮華所動，內(nèi)心更加鄙視這位土豪的荒淫奢靡。她看明白了，宋為富并不想娶自己為正妻，無非只是想把她作為玩物。于是，當天夜晚，沈瓊枝卷了房里的金銀首飾，買通了宋家安排來監(jiān)視、看管她的丫環(huán)。五更時分，她扮作老媽子的模樣，偷偷從后門跑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沈瓊枝終于登上了逃離的客船，她想：“我若回常州父母家去，恐惹故鄉(xiāng)人家恥笑?！庇窒耄?a href='/nanjing/' target=_blank>南京是個好地方，有許多名人在那里，我又會做兩句詩，何不到南京去賣詩過日子？沈瓊枝當即在儀征換了江船，直奔南京而來。
沈瓊枝在南京王府塘手帕巷內(nèi)租了間房子，還在屋外掛了個“毗陵沈”的招牌，打廣告說自己“精工顧繡，寫扇作詩?！薄Ｓ谑?，沈姑娘靠刺繡、賣文為生，過上了自食其力的日子。漸漸地，她在鐘靈毓秀、人文薈萃的南京城有了名氣，慕名前來的人絡繹不絕。南京名士杜少卿稱贊她道：“鹽商富貴奢華，多少士大夫見了就銷魂奪魄。你一個弱女子，卻視如土芥，這就可敬的極了！”。
話說回來，那個喪失顏面的揚州土豪宋為富，豈肯對沈姑娘逃婚的事善罷甘休？他聞訊來到南京，兇狠地把沈姑娘告進了官府。衙門大堂上，江寧知縣對沈瓊枝的傳奇經(jīng)歷將信將疑，他以堂前的槐樹為題，命沈姑娘現(xiàn)場作詩。沈瓊枝不慌不忙，當即吟出一首七言八句來，真的是又快又好。知縣大人暗暗折服，不禁起了愛才、惜才之心。他推口說，逃婚這件事歸揚州縣衙管轄，讓差役好好把沈姑娘送往揚州審判。暗中，他又給自己的同學、好友揚州知縣寫了封密信，裝入關文內(nèi)，請同學行個方便，放了沈瓊枝。“斷還伊父，另行擇婿”，了事。
就在押送沈瓊枝的途中，兩個差人趁機敲詐，要沈瓊枝花錢消災。沈瓊枝當即怒斥差人，發(fā)氣走出船艙，突然跳上岸去，兩只小腳飛一般跑動，說要自己走回揚州去。兩個差人嚇慌了，惡狠狠地追趕上去。他們正要對沈姑娘動粗，卻被沈姑娘三拳兩腳，打了個四仰八叉。一時間，局面大亂。沒辦法，惹不起官老爺?shù)拇?，好說歹說，雇了一乘轎子，抬了沈姑娘上路，好不容易才打發(fā)了兩個差人離去。這時，那位平日里看起來美麗柔弱的沈姑娘，在吳敬梓的妙筆下突然化身為勇敢的紅拂女俠，她身手敏捷，大展神威，好不讓人痛快、為之喝彩！
二、沈瓊枝的真實原型
古代婦女的婚姻都是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瓊枝的被騙婚主要責任在于她那個財迷心竅的父親。作為受害者，身為知識女性的沈瓊枝沒有逆來順受，怨天尤人，而是勇敢面對，奮力反抗。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她走出家庭，自力更生，在南京城開創(chuàng)出自己的事業(yè)。一個古代弱女子能有如此胸懷擔當，的確是驚世駭俗。
《儒林外史》對沈瓊枝的贊揚，也反映出作者吳敬梓超凡脫俗的女性觀。
婦女唯有獨立自主，自力更生，才能實現(xiàn)身心的自由、解放。沈瓊枝無疑是婦女解放運動的先行者，具有超越時代的積極意義。魯迅先生曾經(jīng)寫過一篇小說《傷逝》，里面也描寫了一對現(xiàn)代的男女知識分子，為了愛情而私奔，最終女主人公“子君”被父親強行帶走，回家之后，抑郁而亡?，F(xiàn)代的知識分子的愛情命運竟然如此的慘不忍睹，魯迅先生為他們吶喊、控訴，其筆調(diào)卻是灰暗、陰沉的，氣氛壓抑，充滿絕望。對比幾百年前的沈瓊枝，《傷逝》中這個“我”和“子君”實在是相形見拙，不禁令人唏噓感嘆。
也許有人會說，沈瓊枝不過是吳敬梓虛構出來的藝術形象，古代受封建壓抑的婦女不可能有這樣的獨立意識。然而，從古至今被壓迫的婦女奮起抗爭的事跡，從來就沒有間斷過。雖然《儒林外史》在書中交代所敘的人物、故事，發(fā)生在明代成化、萬歷時期，實際上，其描繪的卻是清代雍正、乾隆時期的社會生活。據(jù)專家考證，吳敬梓筆下描寫的知識分子，大多是清代人物，有的人物原型甚至就是他的朋友?！叭珪d筆，言皆有物，絕無鑿空而談者。若以雍乾諸家文集細繹而參稽之，往往十得八九。”（金和《儒林外史·跋》）沈瓊枝這個藝術形象，當然也不例外。
在清代著名詩人袁枚的《隨園詩話》里，記載有松江女子張宛玉的故事。張宛玉不堪忍受丈夫的低俗，從淮北大鹽商程家出逃，來到南京，以寫扇作詩、代人刺繡，謀取生活。后來，程家告官，訴訟張宛玉逃婚。山陽（今江蘇省淮安市淮安區(qū)）縣令于是行文江寧衙門協(xié)助，捉拿張宛玉。當時的江寧知縣正是詩人袁枚，他庭審張宛玉，命她現(xiàn)場做詩。張宛玉不卑不亢，立身倚案，揮筆疾書詩歌一首。最終，袁枚愛惜張宛玉的才華，以“才女難嫁俗商”為由，將她開釋，從輕發(fā)落。這件事在南京轟動一時，傳為佳話。
有研究者據(jù)此考證說，張宛玉就是沈瓊枝的原型。當然，《儒林外史》畢竟是小說，張宛玉不可能完全等同于沈瓊枝?！吧颦傊Α眮碓从谏?，卻高于生活，形象更為生動，更為完美。吳敬梓還特別賦予了沈瓊枝女俠的風采，她不但詩才出眾，還有一身了不得的拳腳功夫。沈瓊枝能文能武，正是吳敬梓心目中仰慕的女英雄。
三、吳敬梓與袁枚的交往之謎
既然《儒林外史》中的沈瓊枝和《隨園詩話》記載的張宛玉的故事情節(jié)相似，這很容易就讓我們聯(lián)想到兩位文章作者之間的交集。他們曾經(jīng)在同一時期生活在南京城，都是南京文壇的風云人物，而且都共同擁有一批相互熟知的朋友。按理，吳敬梓與袁枚在同一個“朋友圈”內(nèi)，相互交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根據(jù)現(xiàn)有文獻資料來看，不但兩人的詩文作品從未提及對方，也找不到任何兩人存在交往的信息。
吳敬梓生于官宦之家，父親病逝后，他不善生計，將家產(chǎn)揮霍一空?！疤飶]盡賣，鄉(xiāng)里傳為子弟戒”。雍正十一年（1733）吳敬梓從安徽全椒縣移居南京，靠賣文和朋友接濟為生。吳敬梓數(shù)次參加科舉考試而不中，于是厭惡官場，絕意名利。乾隆十九年（1754），吳敬梓逝世，終年54歲，他的生活一直到老都處于饑寒交迫之中?！度辶滞馐贰访鑼懥吮姸嗌钍馨斯煽婆e制度毒害的儒生形象，其中某些人物可能就是對其自身遭遇的寫照。
反觀袁枚，少有才名，擅長詩文。24歲時，袁枚參加朝廷科考，得中二甲第五名進士。后來他又在多地為官，曾經(jīng)擔任江寧知縣之職。乾隆十三年（1748），34歲的袁枚“以三百金購得江寧隋氏廢園，易名隨園”。從此，他辭官歸隱，定居南京，世稱“隨園先生”。袁枚是乾嘉詩壇赫赫有名的詩壇將領，他交友廣泛，養(yǎng)尊處優(yōu)。對比吳敬梓的窮困潦倒，二人沒有什么往來，想來也就不奇怪了。
《隨園詩話》曾經(jīng)記載《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是江寧織造曹寅的兒子，隨園就是所謂的“大觀園”。袁枚的道聽途說和胡亂猜想臆斷，被后世的紅學家視若珍寶，成為《紅樓夢》曹家自傳學說的鐵證。而對同樣偉大的小說《儒林外史》，袁枚卻只字未提，似乎有所顧忌?！度辶滞馐贰烦蓵谇∈哪辏?749）或稍前時間，身處南京的袁枚對近在咫尺的吳敬梓、這部儒林小說應該有所耳聞。
值得注意的是，《儒林外史》不僅記載有江寧知縣審問沈瓊枝的故事，而且書中還塑造了一個儒生叫“荀玫”，他少年得志，一路都有貴人相助。荀玫高中科舉，升官發(fā)財，衣錦還鄉(xiāng)，最終卻因為貪贓枉法，落得個身陷囹圄的下場?！敖瓕幹h”、“荀玫”都讓人不由自主聯(lián)想到赫赫有名的袁枚身上。一些專家據(jù)此考證推斷，袁枚正是看了《儒林外史》這些敏感的文章詞句，覺得吳敬梓是在挖苦諷刺他。于是，袁枚大發(fā)雷霆，反對吳敬梓的妄書，鬧出了一場文壇爭斗，直接導致了二人關系的交惡，彼此的無視。
然而，推斷畢竟只是推斷，大可不必當真。好在吳敬梓與袁枚這兩位同時代的文化名人，他們的生平事跡都有文字記載，是清清楚楚的。吳敬梓在《儒林外史》中的確援用了一些有關袁枚的傳聞，作為小說創(chuàng)作素材，這點毋庸置疑。袁枚與吳敬梓的交集最直接的證據(jù)就體現(xiàn)在《儒林外史》中描寫的人物“沈瓊枝”身上，如此看來，這又何嘗不可以說是因為美女“沈瓊枝”而引發(fā)的一場文壇風波呢？
【作者簡介】劉永，現(xiàn)為公務員，愛好文史寫作，有《文同評傳》等書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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