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肅王墓探秘（一）

文圖：李周明

這是一篇22年前的舊作，說的正是明肅王墓。舊作的標題是《諦聽中抵達的一卷史冊》，刊發(fā)在1999年7月1日的《蘭州晨報》第六版整版，作者是本人和一位同事——著名藏族作家才旺瑙乳，當時我們同在甘肅日報社旗下蘭州晨報任編輯記者，這是我們經(jīng)過幾天實地走訪榆中肅王墓地并采訪多名知情人而寫就的一篇報道。即使今天來看，這也是較早關(guān)注明肅王墓的文章作品，殊為珍貴，特意分享給諸位讀者，希望通過了解當時情況和現(xiàn)今對比，大家更加關(guān)注并支持蘭州市關(guān)于明肅王墓的保護和開發(fā)。唯一遺憾的是，當時的一些照片已經(jīng)無法查找，只能通過文字進行管中窺豹、一探究竟。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當時是按照采訪問答式進行敘述的，涉及的采訪對象有：

李維貴，時任榆中縣博物館館長；施澤緒，榆中縣來紫堡鄉(xiāng)黃家莊村農(nóng)民；王希光，時為榆中縣金崖鄉(xiāng)文化站站長；王延福，時任榆中縣旅游局局長。

提起北京的十三陵，可以說國人無人不曉，但說到蘭州的十三陵明肅王墓，恐怕就鮮為人知了。記者也是懷了極大的好奇心，想尋幽探微，于是于日前兩度參觀走訪了明肅王墓及其有關(guān)知情人士，較詳細地了解了有關(guān)情況。

明肅王墓地處榆中縣城北二十五公里，蘭州市以東十公里的來紫堡鄉(xiāng)黃家莊村。據(jù)《明史》及《皋蘭縣志》等資料記載，此地葬有明代在西北的肅莊王朱楧及其康王瞻焰、簡王祿埤、恭王貢錝、靖王真淤、定王弼桄、昭王縉炯和懿王縉憒、懷王紳堵和末代肅王識鋐共十王,及憲王紳堯之妻薛夫人墓計十一冢,另有安王弼柿葬于蘭州市七里河西圃子灣、憲王紳堯葬于七里河周家山,共計十三冢。這十三座墓規(guī)模宏大、雄偉,結(jié)構(gòu)嚴密、復(fù)雜,墓室一律坐北朝南,全用青磚砌成,門有三道,呈拱頂形，內(nèi)分五室,結(jié)構(gòu)與北京十三陵相似,故被人喻之為“小十三陵”。在前往明肅王墓時，記者特意邀請了榆中縣博物館李維貴館長同行。在途中,他向我們介紹道:

明太祖朱元璋共有26個兒子。當時他為了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就定了個“諸王之制”,好像是洪武二年,這個資料上有,你看,是1369年。他把23個兒子分封到全國各重要城市為王，在甘肅的就是肅王。肅莊王朱楧是朱元璋的第十四子,是妾妃生的,剛開始封的是漢王,后來到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又改封為肅王了。他來甘肅先駐守在張掖(那時候叫甘州),后來才移到了蘭州。

從朱楧算起,明代的肅王前后共有12位,朱楧之后襲封的肅王是8位,追封的有3位。9代王共在位241年。到最后—位肅王識鋐的時候,李自成領(lǐng)導的農(nóng)民起義軍進到了蘭州,朱識鋐沒有來得及逃跑,被農(nóng)民軍抓住后殺掉了。那是崇禎十六年(公元1643年)冬天的事。這以后就沒有肅王了。

當時除了憲王紳堯外,其他十一個王都是和王妃、妾妃合葬的,只有憲王紳堯和他的妻子薛夫人是分開葬的,所以有13個墓。這就是“十三陵”這個名字的來歷。

當我們問及為什么諸肅王要把陵墓選到現(xiàn)今這個地方時,李館長興趣盎然地講起了民間傳說:

據(jù)說莊王朱楧好的是道家,當年他從張掖移治蘭州后,在門下集聚了好多風水先生。后來他準備為自己選擇壙地(即墓地),這些風水先生便出了蘭州的東大門,把以風水寶地著稱的金州(當時的榆中為金州)跑了個遍。最初確定在瓦川會城以東的山坡上建造壙地為最好,因為那個地方群山環(huán)抱，青流匯集，前有燕麥嶺,后有馬啣山,定為帝王壙地,再好不過。匯報莊王后就定下了。隨后就開始大興土木。后來王壙工程基本竣工的時候,莊王特別高興,親自趕到現(xiàn)場視察。當他看到周圍青山綠水,壙前細流潺潺時,感到心曠神怡,十分滿意。但是，當他聽到王壙上面的山岔叫溫家岔時,又轉(zhuǎn)喜為憂,很不高興,便下令停止修建。因為他覺得這有“朱(豬)溫(瘟)”之忌。隨后又讓風水先生重新勘查。

兩年后,第二次壙地選在了白石崖與水岔溝之間的礦灣,就是現(xiàn)在榆中縣定遠鄉(xiāng)的礦灣村。據(jù)風水說,那里遠觀九龍盤踞,近看二龍戲珠。九龍指的是三條土龍,就是礦灣附近的三座像龍頭的山頭;三條水龍，就是附近的水岔溝、花岔溝、中林溝三條水流;三條火龍,就是橫穿礦灣村的三條煤系。二龍戲珠指的是礦灣東西兩邊形似手臂般的兩座山峰為龍頭，嬉戲著中林溝下龍泉寺所在的一個小山包。第二次選定后便修墳造墓,朱楧的靈柩就埋葬在那里。當?shù)厝税涯莻€地方叫肅王墳,遺址現(xiàn)在還有。

后來據(jù)說洪武皇帝派軍師劉伯溫前來西北斬龍脈,就是怕西北出皇帝,要尋找和破壞那些能出皇帝的風水寶地。他來到金城,后來到礦灣莊王的墓地看了看,連聲嘆息,說貴體葬在火龍之中，那是兇多吉少,此地定破無疑。因為劉伯溫精通風水易經(jīng)等,所以康王朱瞻焰特別相信他,希望他能指點迷津,再選壙地。劉伯溫隨手向東北方向一指并說道:腳踩玉帶，頭枕峰巒，次第排列，坐北朝南。康王聽后,便命自己手下的風水先生到處察訪符合上述條件的風水寶地。察來察去，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來紫堡，那時候叫質(zhì)孤堡,這個地方以北峰巒疊嶂,以南苑川河玉帶般環(huán)繞,平頂峰下,麥浪滾滾,北高南低,依次排列,風水不同尋常，于是便把壙地定在平頂峰下。但是,這個地方是一家農(nóng)戶的私田，民以食為天,怎么能隨便占用?愛民如子的康王想來想去，最后決定屈尊認子,于是出高價買了這一戶農(nóng)人的兒子為義子,這以后,平頂峰下的整片良田便順理成章地成了肅王的壙地。康王在這里修建壙地,先把父母的墓從礦灣搬到了質(zhì)孤堡。據(jù)說遷靈時,鄉(xiāng)民們排著長長的隊伍護送靈柩從礦灣到平頂峰，時至今日，礦灣村東邊的二里坡,人們都還叫它吊靈坡呢。

后來,為了慶祝這次搬遷,康王出重金重修了質(zhì)孤堡,同時改名為買子堡。后來,為了取祥瑞的紫氣東來之意,又更名為來紫堡。這就是明肅王三選壙地、來紫堡兩次更名的傳說。

車到黃家莊村,停在果園邊一農(nóng)家的麥場上。我們下車,果園門是從里邊鎖著的,李館長趴在墻邊,叫來守果園的老人，打開門，我們走了進去。

據(jù)介紹,這幾位守果園的老人,是文物保護小組的。在這個果園里,就有一個已掘開的肅王墓。李館長介紹說是莊王朱楧的墓。這個墓目前定為1號墓。幾位老人承包了這個果園,同時也在守護著肅王墓。

老人帶我們穿過果樹林子,在靠后山的地方,我們到了1號墓前。該墓外觀為一隆起的小山包,墓道傾斜向下。我們下去后,看到墓內(nèi)空無一物,墓室用青磚砌成，共三道門,在墓穴前部,左右各有一耳室。第一道門為石制雙扇,第二道門為木制,第三道墓門與首門相同,石制,里面為正室。李館長向我們介紹說:

這個正室里停放的是莊王的棺柩,兩邊耳室里放的是妃嬪的棺。從這個墓修造得很粗糙這一點看,是康王急著要把莊王的墓遷過來,所以修建得很匆忙。這個墓被盜掘時間長了，曾發(fā)現(xiàn)了大批的陶器、銅器，一些灰陶俑,還有一個直徑和高各1米的大油缸。這個缸現(xiàn)在我們博物館,它以前就放在這個墓里,是點油燈用的。有一塊墓碑,上面的名字不清楚了，只能看清“妃………薨于永樂”幾個字,從這個可以斷定該墓為莊王朱楧的墓。

由于墓內(nèi)陰寒,不宜久留,我們便向外走。到墓門口,從里往外看,可看到石門拱頂左側(cè),有一盜洞。李館長說:這個洞就是當年的盜洞，目前發(fā)現(xiàn)的被盜過的肅王墓有五座,每個墓的盜洞都在這同一個部位。盜洞口下面都有尸骨。從這個情況看，盜墓者是相當熟悉肅王墓的構(gòu)造的,挖得很準。我們判斷盜墓者就是明朝的人,很有可能還是參加過肅王墓修建的人。留在盜洞口下面的尸骨,估計是盜墓賊怕分贓,把最后一個人扔到墓內(nèi)不管,就死到墓里了。

出了墓穴,我們上到墓頂山包上。這里地高眼寬,放眼望去,墓前果樹園下,是黃家社的農(nóng)舍,多的是嶄新的瓦房,周圍是綠油油的麥田。再前方,是苑川河灘,河對岸是和我們身后的平頂峰遙相對應(yīng)的山脈。

李館長又介紹說:

我們右下方，有兩座墓,我們定為7號和9號墓。左面依次排列有8座墓。包括這個1號墓已經(jīng)有5座墓發(fā)現(xiàn)被盜掘過,現(xiàn)在盜口都用土堵上了。其他6座墓還完好,沒有發(fā)現(xiàn)被盜掘的跡象。這些墓的排列都是有順序的,它肯定是按照長幼次序埋葬的。

從我們周圍的地形看,左右山脈相繞,依次向下延伸,的確應(yīng)了劉伯溫說的:坐北朝南,次第排列,頭枕峰巒,腳踩玉帶。玉帶指的就是下面的苑川河。

隨后,我又一起出了果園,到離1號墓左側(cè)不遠處村莊后的2號墓地處。正巧遇到一位叫施澤緒的老農(nóng),他聽說我們是參觀肅王墓的,便主動向我講述他所了解的情況:

這個地方有一個大墓呢,我們都說是三宮六院。墓里面有三個墓室,每個墓室里兩面墻上各有一個小洞洞,共是六個,所以叫三宮六院。我以前往里看過，一扇石門倒在地上,石棺在最里面放著哩,墓里面盡是些泥娃娃(陶俑)。麻錢也很多,挖出來的麻錢都讓人搶掉了。這個墓里的磚縫子勾得好得很。舊社會，前面的這塊地是我們家種的，所以這個墓也是我們家守的,看著不讓人挖掉就行了。那時是分保的，保長下來看，如果挖下個洞就罰錢哩，挨打哩。一看好著哩，沒有讓人挖掉，就說行，給這家人免些糧（租），那時候人少，我們這個地方還有些古建筑。后來賊人反的時候，都給燒光了。賊人來了，大家嚇得都鉆到墓里頭藏起來，中間出了奸人，告了密，結(jié)果把人都給燒到里面了。

就說守這個墓吧，里面有個大缸哩，那是長明燈，周圍用鐵鏈子拴著。有賣油的人來，就讓他把油挑到墓里頭，倒進缸里。外面把門封掉，再不讓他出來，人就死到里頭了。不讓他出來，是怕他把里面的情況說出去，有人盜墓哩。我以前看過，門跟前人的骨頭也多……

第二次赴榆中采訪時，我們就明肅王墓的旅游開發(fā)及其規(guī)劃問題，專門找到了縣旅游局的王延福局長。因為一些媒體報道的很籠統(tǒng)，我們想了解些詳情。在辦公室里,王局長告訴我們:

我們和縣政府都想開發(fā)肅王墓,前不久我們還通過縣政府,給市政府寫了一份報告,縣政府已經(jīng)通過了，最近可以能要報市政府。報告的主題就是《關(guān)于搶救性清理明肅王墓群部分墓室的請示》。肅王墓文物主管部門不讓開放。有文物保護法哩,如果主管文物的單位不批準,不給辦手續(xù),我們就不能開發(fā)。

我們提出搶救性清理明肅王墓，也是比較客觀的。我們有幾個理由,一是有幾個墓室早在70年代就被泥水灌滿了,而且還在進水著哩,墓室內(nèi)的鐵、銅器及陶俑被水浸泡，時間越長,損失就越大;二是文物保護經(jīng)費特別少,沒有辦法保護,那幾個守墓人每人一年只發(fā)給36元錢,怎么開展工作呢?三是現(xiàn)在有三個墓，就是我們準備開發(fā)的1號、2號和7號墓,里面早被盜了,除陶俑、石棺和墓志銘外，其他珍貴文物不多了,開發(fā)后不會存在文物出土后無法保存的問題。除這三個墓我們準備做搶救性清理外,其他八個墓我們都不準備動，我們想恢復(fù)墓堆,就地保護。關(guān)于開發(fā)肅王墓,現(xiàn)在村民和鄉(xiāng)、縣政府的積極性都很高,一方面可以帶動旅游業(yè),掙來的錢可以以文養(yǎng)文,減輕縣財政的負擔,補充文物保護經(jīng)費，還可以帶動本地的經(jīng)濟建設(shè);另一方面可以把我們這兒的歷史宣傳出去讓蘭州市的人民、甘肅人知道我們這兒有個肅王墓呢，就不說全國的人，最起碼在我們甘肅，再稍微擴大一下，讓西北的人都知道，肅王墓在我們這個地方呢。所以我們特別希望能引起各級政府部門的重視。說起規(guī)劃，我們1998年請有關(guān)專家搞過一個設(shè)計方案。但現(xiàn)在還有問題哩,如果文物單位不同意,我們還搞不成。我們寫了報告,現(xiàn)在等著哩。

離開旅游局,我們又一次向肅王墓奔去。

我們似乎懷著一種說不清的眷戀,想再去看看肅王墓,想再了解些什么,再感受一下思古的情懷。經(jīng)友人介紹,途經(jīng)金崖鄉(xiāng)時,我們又特意找到了文化站站長王希光,他是這一帶頗有些名氣的人物,知道不少當?shù)氐牡涔蕚髡f,熱愛文化事業(yè)。他家離肅王墓不遠,聽說我們邀他同行,他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時間雖已是黃昏時分,但我們?nèi)耘d致勃勃,到黃家莊后,敲開果園門,上了平頂峰。

此時的苑川河畔,夕陽已經(jīng)為周圍的山川涂抹上淡淡的色彩,莊戶人家炊煙裊裊,肅王墓安睡在這寧靜的黃土山坳里。

人說“自古長江向東流”,但我們的這個苑川河,是自東向西流的，就像青海的倒淌河。我們小的時候,苑川河里的水還大得很,河灘上隨便哪些一挖,都出水哩。但現(xiàn)在沒水了。

遠古的時候,這個地方可能是原始森林。前幾年有人還從附近的地底下挖出過燒焦的木頭,是松樹,河對面挖出過柳木,可能是大火燒掉的。不是山火就是戰(zhàn)火,這是我們的猜測,史書里有沒有記載不清楚,我們也不敢肯定。但西秦的時候,就有記載,苑川河水草茂盛,是朝廷養(yǎng)馬的地方。

那時候,鮮卑族住在這里。西秦建都苑川，就在王家崖。

我們一面沉漫在鄉(xiāng)野的氤氳氣息中,一面聽王站長的介紹。四周潔凈新鮮的空氣一塵不染,頭頂飄浮著幾朵白云。

當我們問及本地是否有與肅王有關(guān)的文化習俗,王站長說:

有。我們這個地方每年七月里要玩官神。這個習俗據(jù)說就是當年從莊王的時候開始,從那時候遺留下來的。當時朱元璋的一個王子有謀反之心,莊王知道他的這個用心后,就開始在這里招兵買馬,操練軍隊。結(jié)果那個王子惡人先告狀,說莊王有謀反之心,朱元璋就派欽差大臣來視察。莊王獲得消息后,為了隱瞞操練兵馬的情況,就組織人玩官神。欽差大臣到這個地方,看到人山人海,中間抬的轎子,扎的鑾駕,前面師公子打的鼓。那個鑾駕就是兵器扎成的。欽差大臣從遠處看到后,認為莊王果然在演練兵馬。但到跟前一看,結(jié)果那些兵器全是假的,是木頭做的,轎子里抬的也不是人,是神,是官神白馬爺。這個神是我們這個地方比較大的神。欽差大臣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是夏收節(jié)后,這個地方的人為了慶賀豐收,慶賀太平盛世,在玩官神哩。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每年七月里,莊稼收完,我們這個地方就要玩七月官神……

太陽落下山去,但我們?nèi)砸猹q未盡。是夜,我們就住在王站長棲居的關(guān)帝廟內(nèi),與這位質(zhì)樸的鄉(xiāng)下友人對酌。他不停地吸煙,向我們講述西秦的鮮卑族、講述肅王,還有官神白馬爺?shù)膩須v和神跡,以及李自成從榆中開始起義到最后推翻明王朝的故事。夜半時分,突然下起雨來。外面細雨霏霏,屋內(nèi)煙霧繚繞,加上幾分醉意,王站長低沉的敘述和不斷涌上我們心頭的曠古之情,使我們恍惚間進人了某種夢幻和超驗,并不斷地穿過語言,看見歷史那幽遠斑斕的色彩。

恍惚聆聽中，那是一卷跨越時光長河抵達的大聲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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