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佳:洛陽西朱村曹魏墓M1出土“三?蔽髻”石楬所記禮服首飾
歐 佳
(西南大學(xué)漢語言文獻研究所 博士研究生)
摘 要:河南洛陽西朱村曹魏墓M1出土的200余枚石楬為魏晉名物制度研究提供了新的資料。通過對石楬M1:383所記內(nèi)容的釋讀考證,文章就“三?蔽髻”及其裝飾的相關(guān)問題做了初步討論,在此基礎(chǔ)上對魏晉女子禮服首飾中的“?”與“蔽髻”加以闡釋,進一步深化了相關(guān)認(rèn)識。同時文章還對M1為平原公主曹淑及駙馬合葬墓的說法做了簡要補充,認(rèn)為就目前證據(jù)看,這一推測似應(yīng)較為合理。
關(guān)鍵詞:西朱村曹魏墓,禮服首飾,?,蔽髻,公主
河南洛陽寇店西朱村曹魏墓是繼安陽西高穴曹魏墓發(fā)掘后,曹魏考古的又一重大收獲。[ [1]]西朱村曹魏墓 M1出土的各類文物達(dá)500余件,其中200余枚是記錄隨葬品名目的銘刻石牌。而在此之中,石牌M1:383所記的一類女子首飾尤為值得一提,它不僅豐富了對魏晉時期女子禮服首飾制度的認(rèn)識,亦或有助于墓主身份的推斷。
一、石楬M1:383文字補釋
西朱村M1出土石牌上端有鉆孔,原先應(yīng)可系掛,所記內(nèi)容涉及衣、食、住、用、行及喪葬、禮儀等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圖1),被認(rèn)為具有“遣策”或“衣物疏”的性質(zhì)。此類石牌已見于安陽西高穴大墓M2,即被認(rèn)定的曹操高陵。有研究指出,西高穴M2石牌的作用為分別標(biāo)示墓中隨葬物品,而非如“遣冊”及“衣物疏”一般以清單形式羅列隨葬之物,故當(dāng)名為“楬”,又因石質(zhì),可稱“石楬”。[ [2]]因此,西朱村 M1的石牌亦應(yīng)稱“石楬”。
石楬M1:383所記文字為:
翡翠、金、白珠挍三結(jié)一具,柙自副。(圖2)
“”,應(yīng)同“蔽”?!敖Y(jié)”與“髻”諧聲可通,《漢書·李廣蘇建傳》“胡服椎結(jié)”顏師古注:“結(jié)讀曰髻?!盵 [3]] 蔽結(jié),傳世文獻又作“蔽髻”?!啊碑?dāng)讀作“?”,“三結(jié)”即“三?蔽髻”,石楬應(yīng)反映了當(dāng)時人的用字習(xí)慣。李零釋“結(jié)”為貴婦頭飾,并援引了《晉書·輿服志》中的相關(guān)記述[ [4]] ,其所論雖不誤,但《晉書·輿服志》所述實為禮儀層面的車與服制,故準(zhǔn)確來說“若干?蔽髻”應(yīng)屬女子禮服首飾?!?”與“蔽髻”尚未見載于《續(xù)漢書·輿服志》,唐杜佑《通典·嘉禮七》在“魏制”下記錄了“七?蔽髻”云云[ [5]] ,故這類飾物應(yīng)于曹魏時方正式進入禮制系統(tǒng),西朱村M1出土石楬所記當(dāng)是目前可見有關(guān)“?”及“蔽髻”最早的文字材料。
至于在石楬中多次出現(xiàn)的“挍”,李零推測應(yīng)讀作“鉸”,指“掐絲鑲嵌工藝”[ [6]] 。但石楬M1:222還記有“白珠挍璧珮一,柙自副”,可見“挍”當(dāng)未必與金屬有關(guān)?!皰洝睉?yīng)同“?!保瑐魇牢墨I多言“校飾”,謂裝飾之意,如《宋書·禮志五》所記“假真珠翡翠校飾纓佩”[ [7]] ,當(dāng)即飾以珍珠、翡翠的佩玉。
曹錦炎在討論石楬所記“蟬”形飾(即“金附蟬”)時將翡翠括注為彩石[ [8]],其說或可商, 魏晉時所謂“翡翠”應(yīng)仍主要指翡翠鳥羽。“金、白珠”當(dāng)謂“金珠”和“白珠”?!敖鹬椤睉?yīng)即后世所稱“金粟”,是通過炸珠、吹珠等方式得到的細(xì)小金珠。漢晉衣飾所飾“白珠”則似包含珍珠及白玉珠,文獻又有“真白珠”“真白玉珠”之稱。此“三?蔽髻”以翠羽、小金珠及白珠校飾,確為裝飾奢華之物。《北堂書鈔》引晉成公綏《蔽髻銘》有言:
詩美首弁,班有□□?;蛟炱?,南金翠翼。明珠星列,繁華致飾。[ [9]]
這具蔽髻同樣以翡翠羽飾南金,所嵌明珠恰若繁星點點,金翠交輝,璀璨奪目。由此不難想見“翡翠、金白珠挍三?蔽髻”在裝飾上的繁冗華麗。雖然《北堂書鈔·服飾部四》將《蔽髻銘》歸在“假髻”條目下,但禮制中后妃公主常同時著“蔽髻”與假髻“大手髻”(或作“太平髻”),可見二者應(yīng)有別。左駿曾提到:“所謂‘蔽髻’,就是用女性首飾將發(fā)髻遮掩起來”,這類“蔽髻”應(yīng)是“制作特定的冠罩”[ [10]] ;王永晴等在討論出土唐代女子禮服首飾部件的相關(guān)定名時也認(rèn)為,新出土的隋煬帝蕭后首飾中,裝載寶鈿、博鬢和花樹的金屬框架就是所謂“蔽髻”或其一部分[ [11]]。這類說法顯然更為合理,但仍可依照石楬及相關(guān)材料進一步補正完善。
二、石楬M1:383相關(guān)內(nèi)容淺析
(一)量詞“具”
南北朝以前,“凡配備具足、成套可用的事物”都可用“具”作為量詞[ [12]] ,東漢女子禮服首飾中的步搖即以“具”為度。《后漢書·和熹鄧皇后紀(jì)》謂鄧太后“賜馮貴人王赤綬,以未有頭上步搖、環(huán)佩,加賜各一具”[ [13]] ,《藝文類聚》引《東觀漢記》亦曰:“鄧太后賜馮貴人步搖一具。”[ [14]] 而與步搖并提的“環(huán)佩”通常就由多件玉佩飾組成?!独m(xù)漢書·輿服志》謂皇后謁廟服之步搖“以黃金為山題,貫白珠為桂枝相繆”[ [15]],從出土實物看大約是一種附有珍珠、搖葉的金屬制花枝狀發(fā)飾 [ [16]] 。東漢劉熙《釋名·釋首飾》曰:“王后首飾曰副。副,覆也,以覆首。亦言副貳也,兼用眾物成其飾也。步搖,上有垂珠,步則搖動也?!苯癖驹摱挝淖衷懈Z亂,清人畢沅據(jù)《太平御覽》所引及《周禮·天官·冢宰》“追師”鄭玄注“副之言覆,所以覆首為之飾,其遺象若今步?矣”,指出:“然則副與步搖異名同類,當(dāng)使相從,故移于此?!盵 [17]]現(xiàn)今雖仍不能確定東漢步搖的具體組合形制,但“眾物成其飾”恰與“一具”所表示的齊備成套之意相合。石楬稱“?”與“蔽髻”為“一具”,表明也應(yīng)組合成套使用。
(二)“?”與“蔽髻”
“?”在南朝以后的文獻中多寫作“鈿”,如《隋書·禮儀志》記陳制:“公主、三夫人,大手髻,七鈿蔽髻?!盵 [18]]后世也以為“?”與“鈿”同,《集韻》即曰:“鈿、?,金華飾,亦作??!盵 [19]]但《宋書》《晉書》所記禮服首飾皆用“?”字,《通典》仍有所保留,石楬則寫作從“奠”得聲的“ ”,故而“?”恐怕才是魏晉南北朝時用以記錄這類飾物的專字。
石楬謂“三?蔽髻”,表明這一蔽髻上有三枚名為“?”的飾物,而“若干?蔽髻”的格式不僅見于石楬,也見于傳世文獻,應(yīng)是對飾?蔽髻形態(tài)的完整表述?!锻ǖ洹ぜ味Y七》謂曹魏時“貴人、夫人以下助蠶”有“七?蔽髻”,“九嬪以下五?,世婦三?”,晉、宋制度中皇后有“十二?” [ [20]] ,可見因“蔽髻”本身并不能區(qū)分使用者身份,其上所飾之“?”的數(shù)目才是反映后妃命婦品級的關(guān)鍵,故需特別指出。為表述簡練,又可省略稱“若干?”。還值得一提的是,西朱村 M1出土石楬中另有一些“獨立”的?,如M1:446記“八分翡翠、金、白珠挍奠(?)二”、M1:448記“四分翡翠、金、白珠【挍】一爵(?)四,柙自副”。 [ [21]] 這些未與蔽髻一同記錄的?或當(dāng)非禮服首飾,其兩枚、四枚為一組,應(yīng)是女子日常簪戴所用。
漢晉墓中曾出土數(shù)枚攢焊小金珠,并有嵌寶金框的圓形金飾,只是未留存易朽的翠羽,亦不見珍珠,如洛陽燒溝東漢墓M1040出土的鏤空圓形金片、華山路西晉墓CM2349出土的貼金銅飾、南京仙鶴觀東晉高崧夫婦墓出土的圓形金片,又如衛(wèi)輝大司馬墓地晉墓M18、南京郭家山東晉墓M1所出圓形九聯(lián)勝金飾,此外還有一些傳世品(圖3)。這些飾物或與步搖搖葉一同出土于墓主頭部位置,表明應(yīng)組合使用。左駿認(rèn)為以大司馬墓地西晉墓所出圓形金飾為代表的金飾片應(yīng)是禮服用金花鈿(?)的早期形態(tài)[ [22]] ,但揚之水和孫機仍稱這類金飾為華勝[ [23]],韋正則將圓形金片歸為步搖構(gòu)件 [ [24]] 。而由于墓葬保存狀況欠佳或遭盜擾,這些金飾原先是否與蔽髻組合亦未可知,所以要完全確定這類飾物的類屬及具體用途恐尚需更進一步的論證。王永晴等還認(rèn)為磁縣東魏茹茹公主墓出土的一枚蓮瓣形金飾(圖4)即“蔽髻”上的“?”。 [ [25]] 該金飾背面確實可見用以插戴固定的插件,但可惜的是墓葬亦遭嚴(yán)重盜擾,器物組合信息不明,金飾究竟如何佩用恐仍難成定論。
以“?”的數(shù)目對應(yīng)使用者品階在隋唐禮制中得以承繼,但已皆用“鈿”字,如《舊唐書·輿服志》引《武德令》謂:皇后“鈿釵禮衣,十二鈿”,太子妃“九鈿”,內(nèi)外命婦“第一品九鈿,第二品八鈿”,依次遞減。[ [26]]隋唐禮服用“鈿”也多有出土:它們以金屬為胎,多呈桃形(水滴形),亦見圓形,上施金框,攢焊金粟并鑲嵌各類珠寶(圖 5)。就禮儀制度的繼承性看,魏晉時期的“?”應(yīng)與之類似,則“翡翠、金、白珠”實際也應(yīng)包括3枚“?”之飾。而現(xiàn)今所見隋至初唐禮服用鈿又至少有4種不同的形態(tài)和組合,更早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禮服用“?”或許會有更多變化。
因缺乏確切的實物證據(jù)及細(xì)節(jié)描述,“蔽髻”的具體形制目前同樣尚未明晰。但“蔽髻”確實更有可能是用以附著“?”的金屬框架,使用時戴于假髻之上。不過北宋以前的制度皆不稱女子禮服首飾為“冠”,雖如隋煬帝蕭后禮服首飾已具備“冠”之雛形,但仍應(yīng)依古禮而謂之“首飾”,所以稱“蔽髻”為“冠罩”似稍欠準(zhǔn)確。至于王永晴等學(xué)者的意見,問題主要在于北周以來的禮制已完全不見“蔽髻”一名,直接以此來為出土的隋唐首飾部件定名恐有不妥。一種較為嚴(yán)謹(jǐn)?shù)耐茰y也許是,在歷經(jīng)北周及隋唐的多次改制后,“步搖”已演變?yōu)闃錉畹摹盎ā被颉盎ㄢO”,“?”則變?yōu)椤扳殹保休d“?”的“蔽髻”發(fā)展為長條基座及連接它們的金屬框架,只是它們在隋唐時的名稱目前仍未知。不過,在葬于唐武德四年(621年)的隋蜀國公獨孤羅妻賀若氏墓所出禮服首飾中,除“鈿”及構(gòu)成“花釵”的金花、搖葉、珍珠等飾件外,還有一件花枝纏繞狀金飾,部分金花飾焊接其上(圖6)。這件金飾獨立于“花”和“鈿”之外,也不屬于博鬢的飾物,或許仍存魏晉“蔽髻”之遺韻。
(三)“自副”之“柙”
“自副”是西朱村M1出土石楬的常用語,李零指出,其“猶言自配,副是副貳之義,與主相對,指與主要隨葬品配套” [ [27]] ,霍宏偉則認(rèn)為應(yīng)表示“組成一套”,并非附屬意[ [28]]。但實際上,文獻中的“自副”當(dāng)仍以注明附屬之物為多見。如曹操《上雜物疏》云:“御物三十于中,有純銀香爐一枚,下盤自副?!保ā侗碧脮n》引) [ [29]] 此謂一枚附帶“下盤”的香爐。又如《宋書·禮志五》所載“朝服一具”不僅包括“冠、幘各一,絳緋袍、皂緣中單衣領(lǐng)袖各一領(lǐng),革帶、袷袴各一,舃、襪各一量”,并還有“簪導(dǎo)餉自副”。 [ [30]] “簪導(dǎo)”乃配合冠幘使用之物,更顯附屬性質(zhì)。當(dāng)然,石楬 M1:383所記“自副”之“柙”當(dāng)是盛裝“三?蔽髻”所用,應(yīng)同“匣”?!墩撜Z·季氏》“虎兕出于柙”,《漢書·文三王傳》引作“匣”。 [ [31]] 《列子·湯問》“匣而藏之”,《釋文》“匣”作“柙”,云:“柙與匣同?!盵 [32]]《史記·刺客列傳》“而秦舞陽奉地圖柙”,司馬貞索隱:“柙亦函也。”[ [33]]《初學(xué)記》“九鈿函”條引晉《東宮舊事》謂皇太子納妃有“步搖一具,九鈿函盛之”[ [34]],《太平御覽》所引還提到“同心雀鈿一具,函盛”[ [35]],那么該句或可斷讀作“步搖一具、九鈿,函盛之”,即“九鈿”乃與步搖組合使用的“鈿(?)”而非函上裝飾。然無論如何句讀,此 2例都說明“步搖”及“鈿”以函盛裝,自副于“三?蔽髻”之“柙”也正屬此類函匣之具。
三、關(guān)于西朱村M1的墓主身份
木質(zhì)之楬早已見于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在漢晉墓葬、遺址中亦多有出土,然以石為楬目前僅見于西高穴M2和西朱村M1,就連曹休墓亦未見,這或許也暗示了西朱村M1墓主的特殊身份。加之西朱村M1地處萬安山(古稱大石山)北麓,史載魏明帝高平陵也同在萬安山,故發(fā)掘者最先提出“墓主人應(yīng)為曹魏時期的皇室成員,極有可能是高平陵的祔葬墓”。 [ [36]] 在現(xiàn)已公布的百余枚石楬中,不僅記有“云母犢車”( M1:316)這樣的高等級車乘,更出現(xiàn)了“玄三纁二”(M1:164)(圖1:2)等與王侯葬儀關(guān)系密切的字眼,而石楬M1:383所涉“?”與“蔽髻”這類女子禮服首飾亦同樣表明墓主應(yīng)具有的一定地位。
關(guān)于曹魏禮制中“若干?蔽髻”的使用,《通典·嘉禮七》載:
魏制,貴人、夫人以下助蠶,皆大手髻,七?蔽髻,黑玳瑁,又加簪珥。九嬪以下五?,世婦三?。諸王妃、長公主,大手髻,七?蔽髻。其長公主得有步搖,皆有簪珥。公特進列侯卿校代婦、中二千石以下夫人,紺繒蔮,黃金龍首銜白珠,魚須擿,長一尺,為簪珥。[ [37]]
由于漢制已多有缺逸,曹魏禮制更幾乎不存,《通典》所言亦欠完備,不過從中尚不難看出曹魏命婦首飾對東漢禮制的沿襲。這套服飾規(guī)制又為后世輿服制度所承繼,“若干?蔽髻”也成為后妃命婦禮服首飾的重要組成?!稌x書·輿服志》謂:“貴人、貴嬪、夫人助蠶,……太平髻,七?蔽髻,黑玳瑁,又加簪珥。九嬪及公主、夫人五?,世婦三?。……長公主、公主見會,太平髻,七?蔽髻。其長公主得有步搖,皆有簪珥……”[ [38]]《宋書·禮志五》亦曰:“今……公主、三夫人,大手髻,七?蔽髻。九嬪及公夫人五?。世婦三?。公主會見,大手髻。其長公主得有步搖。” [ [39]] 盡管文獻在流傳中有可能存在缺漏訛誤,但仍大致可參。另據(jù)王咸秋在“洛陽曹魏大墓出土石牌文字專家座談會”上的發(fā)言,西朱村M1出土石楬除記“三?蔽髻”外,更有記“七?蔽髻”者,他還根據(jù)史書記載“七?蔽髻”為魏晉“長公主、公主”所用,并結(jié)合石楬M1:45記“銀鳩車一”這類兒童玩具推測,該墓有可能為魏明帝愛女——幼年夭折的平原公主曹淑與冥婚駙馬甄黃的合葬墓。[ [40]]此推測就目前證據(jù)看似較為合理。
《晉令》曰:“步搖、蔽髻,皆為禁物?!?《太平御覽》引)[ [41]] 《宋書·禮志五》更明言:“第三品以下,加不得服三?以上蔽結(jié)、爵叉、假真珠翡翠校飾纓佩、雜采衣、杯文綺、齊繡黼、離、袿袍?!?[ [42]] 而石楬 M1:103正記“袿袍以下凡衣九襲”(圖1:1)。由此推測,“三?蔽髻”及“七?蔽髻”的使用者自當(dāng)是妃主命婦,但應(yīng)非皇后。因為《通典·嘉禮七》所載魏制已明言,“七?蔽髻”用于“貴人、夫人以下助蠶”,至世婦方用“三?”,皇后若用“蔽髻”則其上所飾“?”的數(shù)目必定更多,《宋書·禮志五》引晉《先蠶儀注》謂“皇后十二?,步搖,大手髻” [ [43]] 可為證。此外,西朱村 M1所出石楬除記女用服飾外,還不乏“黑介幘”(M1:141)、“平上黑幘”(M1:205)、“武冠”(M1:488)等男子首服,更有兵器之屬,M1后室所保留的雙棺痕跡也暗示應(yīng)屬夫妻合葬。魏太和六年(232年),曹淑未足月而夭折,明帝曹叡悲痛異常,“追封謚淑為平原懿公主”,“立廟洛陽,葬于南陵”,又“取(甄)后亡從孫黃與合葬,追封黃列侯”,明帝還“將自臨送”,從司空陳群的上疏可知還是“以成人禮送之,加為制服”,大為僭越。[ [44]]故而墓中出現(xiàn)“若干?蔽髻”這類禮服首飾亦順理成章。雖然禮制僅謂“三?”為“世婦”一級所用,似乎和這一推測尚不能完全密合,但既有“三?蔽髻”又有“七?蔽髻”,當(dāng)不排除與明帝對幼女追封加謚又為之冥婚合葬等種種安排有關(guān)。
四、小結(jié)
西朱村曹魏墓M1出土石楬M1:383所記“三結(jié)”,正是傳世文獻所說的“三?蔽髻”。通過石楬文字與傳世文獻的對讀,可知這類女子禮服首飾應(yīng)是 由若干枚“?”與“蔽髻”相組合成“一具”使用,其上以翠羽及金珠、白珠等為飾,并有函匣相配以便貯藏。而西朱村 M1石楬記錄的“三?蔽髻”“七?蔽髻”等禮服首飾在另一個世界的“主人”,或許就是不幸早夭的平原懿公主。
近年來,隨著唐李倕墓冠飾、閻識微夫婦墓花釵及隋煬帝蕭皇后首飾等一批隋唐女子首飾的考古成果陸續(xù)公布,唐代女子盛裝及禮服首飾再次引發(fā)學(xué)界關(guān)注,而作為隋唐禮制的源頭,漢魏晉制度中的女子禮服首飾亦屬研究中繞不開的問題,因而西朱村曹魏墓M1石楬的發(fā)現(xiàn)無疑也就有了更為特殊的意義。但也應(yīng)當(dāng)看到,出土文字與文物在增進今人對名物制度了解的同時,也提供了更多有待探究的問題和更為廣闊的討論空間,仍需秉承審慎的態(tài)度加以深入研究。
附記:本文原刊于《服裝學(xué)報》2020年第4期,此次對文章內(nèi)容及一些訛誤做了增刪訂補。近日得知《流眄洛川:洛陽曹魏大墓出土石楬》一書將公布所有石楬內(nèi)容,特改舊文以慶。
[ [1]] 國家文物局,《2016中國重要考古發(fā)現(xiàn)》 ,文物出版社,2017年,第102-105頁。王咸秋、嚴(yán)輝、呂勁松,《 河南洛陽市西朱村曹魏墓葬》 ,《 考古》 2017年第7期,第71 -81 頁 。
[ [2]] 黃瀟,《安陽西高穴2 號墓出土石牌應(yīng)名“楬”》,《中國文物報》2010 -12 -10 (006 )。劉瑞,《說“楬”》,《中國文物報》2011 -1 -21 (006 )。
[ [3]]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1962 年,第2458 頁。
[ [4]] 李零,《洛陽曹魏大墓出土石牌銘文分類考釋》,《博物院》2019 年第5 期,第6 -20 頁。
[ [5]] (唐)杜佑撰,王錦文、王永興等點校,《通典》,中華書局,1988 年,第1736 頁。
[ [6]] 李零,《洛陽曹魏大墓出土石牌銘文分類考釋》,《博物院》2019年第5期,第6-20頁。
[ [7]] (南朝·梁)沈約,《宋書》,中華書局,2018 年,第565 頁。
[ [8]] 曹錦炎,《洛陽西朱村曹魏大墓墓主身份淺析——兼談石牌銘文所記來自一帶一路的珍品》,《博物院》2019 年第5 期,第21 -28 頁。
[ [9]] (唐)虞世南撰、(清)孔廣陶校注,《北堂書鈔》,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 年,第588 頁。
[ [10]] 左駿、王志高,《中國玉器通史·三國兩晉南北朝卷》,海天出版社,2014 年,第158 -159 頁。
[ [11]] 王永晴、王爾陽,《隋唐命婦冠飾初探——兼談蕭后冠飾各構(gòu)件定名問題》,《東南文化》2017 年第2 期,第78 -86 頁。
[ [12]] 劉世儒,《魏晉南北朝量詞研究》,中華書局,1965 年,第210 -211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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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漢)劉珍等編,吳樹平校注,《東觀漢記校注》,中華書局,2008 年,第204 頁。
[ [15]] (西晉)司馬彪著,(南朝·梁)劉昭注補:《續(xù)漢書志》,《后漢書》附,中華書局,1965 年,第3676 頁。
[ [16]] 孫機,《步搖·步搖冠·搖葉飾片》,載氏著《仰觀集:古文物的欣賞與鑒別》,文物出版社,2015 年,第236-251 頁;韋正,《金珰與步搖:漢晉命婦冠飾試探》,《文物》2013 年第5 期,第60-69 頁;揚之水,《中國古代金銀首飾》,紫禁城出版社,2014 年,第34-38 頁。
[ [17]] (漢)劉熙撰,(清)畢沅疏證,(清)王先謙補,祝敏徹、孫玉文點校,《釋名疏證補》,中華書局,2008 年,第160 頁。
[ [18]] (唐)魏征等,《隋書》,中華書局,1973 年,第237 頁。
[ [19]] 趙振鐸,《集韻校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 年,第332 頁。
[ [20]] (唐)杜佑撰,王錦文、王永興等點校,《通典》,中華書局,1988 年,第1736-1737 頁。
[ [21]] 李零認(rèn)為M1:448 之“”應(yīng)讀作“奠”,懷疑“即西方流行的篚礨”一類器具,推測“爵奠可能與爵有關(guān)”,劉連香也持類似看法。趙超則提出M1: 446 所記“奠,同?”,M1:448 的“爵?”之“爵”同雀,“即制作成鳥雀形狀的飾物”。參李零《洛陽曹魏大墓出土石牌銘文分類考釋》、劉連香《洛陽西朱村曹魏墓墓主探討》、趙超《洛陽西朱村曹魏大墓出土石牌定名與墓主身份補證》,同刊于《博物院》2019 年第5 期。就石楬之用字及器物裝飾、尺寸等信息來看,當(dāng)以趙說為優(yōu)。
[[22]]左駿,王志高:《中國玉器通史·三國兩晉南北朝卷》,海天出版社,2014 年,第158 頁。
[ [23]] 孫機,《漢代物質(zhì)文化資料圖說》,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年,第283-284 頁。揚之水,《中國古代金銀首飾》,紫禁城出版社,2014 年,第44 頁。
[ [24]] 韋正,《金珰與步搖:漢晉命婦冠飾試探》,《文物》2013 年第5 期,第60-69 頁。
[ [25]] 王永晴、王爾陽,《隋唐命婦冠飾初探—— 兼談蕭后冠飾各構(gòu)件定名問題》,《東南文化》2017 年第2 期,第78-86 頁。
[ [26]] (后晉)劉昫等,《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 年,第1955-1956 頁。
[ [27]] 李零,《洛陽曹魏大墓出土石牌銘文分類考釋》,《博物院》2019 年第5 期,第6-20 頁。
[ [28]] 霍宏偉,《洛陽西朱村曹魏墓石牌銘文中的鏡鑒考》,《 博物院》 2019年第5期,第50-6 3頁。
[ [29]] (唐)虞世南撰、(清)孔廣陶校注,《北堂書鈔》,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 年,第585 頁。按:歐陽詢等編《藝文類聚》引《上雜物疏》作:“御物三十種,有純金香爐一枚,下盤自副。”
[ [30]] (南朝·梁)沈約:《宋書》,中華書局,2018 年,第564 頁。
[ [31]]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1962 年,第2218 頁。
[ [32]] 楊伯峻,《列子集釋》,中華書局,1979 年,第188 頁。
[ [33]] (漢)司馬遷著、(南朝·宋)裴骃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中華書局,2014 年,第3074 、3076 頁。
[ [34]] (唐)徐堅等,《初學(xué)記》,中華書局,1962 年,第236 頁。
[ [35]] (宋)李昉等,《太平御覽》,中華書局,1966 年,第729 頁。
[ [36]] 王咸秋、嚴(yán)輝、呂勁松,《 河南洛陽市西朱村曹魏墓葬》 ,《 考古》 2017年第7期,第71 -81 頁 。
[ [37]] (唐)杜佑撰,王錦文、王永興等點校,《通典》,中華書局,1988 年,第1736 頁。
[ [38]] 房玄齡,《晉書》,中華書局,1976 年,第774 頁。
[ [39]] (南朝·梁)沈約:《宋書》,中華書局,2018 年,第551 頁。
[ [41]] (宋)李昉等,《太平御覽》,中華書局,1966 年,第3175 頁。
[ [42]] (南朝·梁)沈約:《宋書》卷十八《禮志五》,中華書局,2018 年,第565 頁。
[ [43]] (南朝·梁)沈約:《宋書》卷十八《禮志五》,中華書局,2018 年,第551 頁。
[ [44]] (晉)陳壽、(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中華書局,1971 年,第163 、636 、707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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