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解放之初的一段隱秘往事:極限飛行
1948 年 11 月 5 日傍晚，白雪覆蓋著剛剛解放的沈陽城。
市區(qū)北部的北陵機場，一群穿著軍裝的人在地面上點起了三堆篝火，他們的身后，是一條剛剛除完雪的大約六百米長的黑色跑道。
天空中傳來飛機的轟鳴，人們向著飛機轟鳴的方向拼命地揮舞手臂，一次次地向天空著發(fā)射綠色的信號彈。
他們在等待，一架載著重要貨物的飛機的到來……
▲張華接受沈報融媒記者專訪
緊急任務
一天前，正在牡丹江帶飛的東北航校飛行教官張華，突然接到校部通知，準備駕機前往哈爾濱，執(zhí)行一項前往沈陽的緊急空運任務。
5日上午，張華和飛行學員白云一起出發(fā)執(zhí)行任務。停機坪上，一架日式“99高練”飛機已經(jīng)停在那兒。飛機后面的座位和駕駛桿都已拆除，變成了一小塊空地。由張華駕機，白云坐在后面空地上，飛機直插云霄，飛往哈爾濱。
在哈爾濱南崗機場著陸后，地面工作人員開始往機艙里裝東西——四個很沉的麻袋。工作人員告訴張華，這里面裝的是《東北日報》報紙的鉛版，要空運到沈陽北陵機場。
《東北日報》張華是知道的，它是東北局的機關報，是我黨在東北解放區(qū)創(chuàng)辦的第一張地區(qū)性報紙，1945年11月創(chuàng)刊于沈陽，當時的出版和印刷地點在哈爾濱。
張華馬上想到，飛機上沒有無線電，無法和地面聯(lián)絡，就打聽工作人員，沈陽北陵機場怎么找。工作人員告訴他，沈陽有兩個機場，一個東塔機場，一個北陵機場，北陵機場在市區(qū)北邊，緊挨著一大片松樹林，頭一天沈陽下了雪，從空中看一大片松樹林在雪地中很明顯，那旁邊就是北陵機場。
張華看了看那幾個麻袋，感覺可能要超重?！?9高練”平常就坐兩個人，從沒帶過這么重的貨。南崗機場的跑道很短，跑道的盡頭是鐵絲網(wǎng)，外面是一條水溝。
張華最擔心的，是飛機飛不起來，機毀人亡不說，最要緊的是任務還沒法完成。
他的擔心不是沒有根據(jù)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1946年6月，東北航校教育長、1945年8月20日帶領張華等人從汪偽空軍起義投奔延安的蔡云翔，在執(zhí)行任務時因為飛機超載，墜毀在敦化附近一片原始森林中，機上人員全部遇難。
任務迫在眉睫，張華沒有猶豫，他再次打量了一下跑道，心里有了主意。他把飛機滑行到跑道起點端的頂頭上，開始沿著跑道滑行，迅速將油門加到最大，然后果斷地將飛機拉起，飛機嘶吼著奮力一躍，終于離開地面。
視線中，跑道盡頭的鐵絲網(wǎng)撲面而來。張華穩(wěn)穩(wěn)地操縱著飛機，飛機搖搖晃晃地一點點爬高。他知道，這時候千萬不能急，不能拉得太快，否則容易失速。就在跑道快要用盡的時候，飛機剛好越過鐵絲網(wǎng)，飛上了天空。
空中驚魂
▲在東北老航校任教官的張華
下午4點多，沈陽市區(qū)北部，陰沉的天空中傳來飛機的轟鳴聲。
剛下了一場大雪，天氣格外寒冷，居民們開始生煤爐子做飯和取暖，城市上空飄蕩著一片黑色的煙霧。
張華駕駛著日式“99高練”飛機，沿著鐵路線一直往南飛，路上十分順利。沒想到剛來到沈陽上空，就遭遇了一大團黑煙，期待中的松樹林等地面目標，什么也看不見了。
怎么辦？天已經(jīng)快黑了，油料也快用完了！他開著飛機繞了一圈，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些綠色的閃光點——地面上有人在發(fā)射信號彈，看密集程度，至少有兩三把槍在連續(xù)發(fā)射。
借著黑煙飄散的空隙，他看到升起信號彈的那邊，白色的雪地上居然有一條黑色的跑道，雖然不長，但也將就夠用。他想，先在這里降落吧，地面上既然打信號彈，應該是自己人。
他把飛機高度降下來，機頭對準跑道，平穩(wěn)地著陸了。地面上的人群興奮地涌過來，將他和白云接下飛機，迅速將飛機上的麻袋裝車運走。
張華經(jīng)詢問才知道，為了保證飛機降落，北陵機場組織了兩三百人的隊伍，頂風冒雪拼命掃了兩天，才掃出這600米長的跑道。
當晚，張華他們就住在北陵機場，第二天一早就駕機返航了。結果返航的路上突發(fā)發(fā)意外狀況，差點機毀人亡。
按照校部指示，返航時飛機由學員白云駕駛，張華把飛機的蒙布卷成一卷，當成板凳坐在后面的地板上，時不時地半起身觀察地面狀況，指導白云飛行。
飛機快到長春時，張華發(fā)現(xiàn)了異常。他從后面看到白云一會兒一低頭、一會兒一低頭，這是什么情況？張華站起來拍拍他，問他怎么啦，白云一扭頭，把張華嚇一跳，白云不知道什么時候吐了，吐得滿身，臉色蒼白，看來是堅持不下去了。
張華知道，這樣下去會發(fā)生什么。他想要控制飛機，必須要爬到前面去，把白云換下來，但從駕駛員座椅上面過不去。張華看到機身側面的儀表板和座椅之間有個小空隙，就從那兒硬擠了過去，上半身過去了但腿過不去，他又退了回來，讓腿先過去，上半身再擠過去。
終于到了前面！張華接過駕駛桿，讓白云到后面去。白云好在身材比較瘦小，開始順著縫隙往后爬，但他已經(jīng)極度虛弱，爬到一半爬不動了，身體到了后面腿還在前面，影響張華操控方向舵。張華用腿壓住方向舵，騰出一只手來幫白云往后爬，費了好大的勁兒，終于把他順到了后面。
張華駕駛著飛機，安全回到了哈爾濱。落地后，躺在后艙的白云已經(jīng)昏迷，被抬下了飛機。
大字新聞
2019年9月8日，原濟南軍區(qū)空軍副參謀長，97歲的張華老人在上海家中，向記者講完這段往事，意猶未盡。他說，這是他所執(zhí)行的任務中，最難忘的一次。
張華冒著生命危險送到沈陽的《東北日報》鉛版，到底是哪一份報紙？為什么一定要送到沈陽印刷？最后又是在哪里去印刷的？采訪結束后，這幾個問題一直縈繞在記者腦際。
幾天前，記者在沈陽市圖書館地下報紙庫，找到了《東北日報》1948年11月合訂本，打開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東北日報》1948年11月4日一版
在1948年11月2日至5日之間，《東北日報》共出報4期，與沈陽解放相關的報紙有2期，分別是：3日，頭版頭題為《我四面八方直搗沈陽 克撫、鞍、遼、海等城》，電頭為“沈陽前線一日急電”；4日，頭版頭題為《攻克沈陽全殲守敵 東北全境歡慶解放》，電頭為“沈陽前線二日下午七時急電”，全文用大字刊出，二題為《東北行政委員會布告》。
中國報業(yè)協(xié)會集報分會文史委員會副主任魏潤生認為，東北局當時想運到沈陽印刷的《東北日報》，最有可能是11月4日那期，因為那天的報紙相當于“沈陽解放”特刊，其絕大部分內容都是關于沈陽解放的。當天的《東北日報》還在二版刊發(fā)了《沈陽解放捷報頃刻傳遍東北 萬眾沸騰徹夜狂歡》的消息，還發(fā)了一首《勝利歌》的歌譜，一篇知識文章《沈陽及其附近重要工礦城市介紹》；三版刊發(fā)了《東北蔣軍三年來被殲概況表》，和華君武的漫畫《解放全東北，解放全中國！》；四版以整版刊發(fā)了《東北三年敵我形勢變化圖解》。
▲華君武漫畫《解放全東北，解放全中國！》
最有說服力的一點，是11月4日《東北日報》一版關于沈陽解放的消息，全文用大字號刊出，這在報紙出版史上是罕見的。為什么這么處理？一是格外地突出這條新聞的重要性，二是為了便于張貼閱讀。
時任東北局副書記、沈陽軍管會主任的陳云，非常重視報紙宣傳工作。為接收好東北第一大城市沈陽，他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在寫給中央的一份報告中，他寫道：“穩(wěn)定人心，傳布政策，主要靠報紙。城市的人有看報習慣，不可一日無報。……除安民布告等提前部署好外，可先準備幾期報紙版面，一進城就立即出報?！边@一期的《東北日報》，可以說就是按照這個思路，特別為沈陽解放準備的，因為鐵路運輸中斷，所以才改為空運沈陽印刷。
那么，這一期的《東北日報》是在沈陽哪里印刷的呢？魏潤生認為，最大的可能，是在《沈陽時報》社印刷的，因為當時全沈陽能印對開大報的只有一個地方——原國民黨《中央日報》沈陽版印刷廠，沈陽解放后被軍管會接管，成為《沈陽時報》社。11月5日，《沈陽時報》創(chuàng)刊號出版，向社會免費贈閱，并大量張貼街頭，這也是接收沈陽報紙宣傳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
據(jù)資料記載，1948年12月12日，《東北日報》遷回沈陽出版，原《沈陽時報》作為過渡性報紙，完成其歷史使命，于12月11日終刊，人員并入東北日報社。
帥正、沈報融媒記者 羅學敏
帥正、沈報融媒編輯 王韜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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